明月帮她顺顺气,等她洗漱完毕,其他人都下去了,这才关了房门,端杯茶给渔阳,压低声音问道:“小姐,外面人都说皇上大好了,怎么还让太子上朝理政了?”
渔阳坐在梳妆台前低头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说道:“总是要早作打算的,我听王爷说,皇上这两年的身子是大不如从前了,今年尤其不好,一病就是大半年,这些年也够难为他的,五个孩子,还有朝廷上这一大堆的事情等他决断,我上次见他,还是中秋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他正好去探望青止公主,样子看着倒也没什么变化,但精神是往年不能比的。”容槿的骤然离世对那人打击太大了,老王爷和上皇都无法承受,先后撒手而去,又怎么能逼迫已经承受过一次的南宫静深能承受住第二次。
明月摇摇头叹口气,将铜镜子摆正开始给渔阳梳头,“皇上今年还不到四十,我记得那一年皇上还和南山镇和邵将军还一起拉过车子,身子骨一点不比邵将军差,怎么眼瞅着就这样了。”容王爷若还在世,定然不是如今这番辛苦的景象,但她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到那个名字,怕又勾起小姐的伤心事。
渔阳道:“你也说那一年了,那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皇上现在只是病着,还不到最后时刻,咱们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万一落在旁人的耳朵里也是个话柄。”
“也是。”明月就此止住,手里的动作未停,又编又盘的,“小姐,今天咱们梳个百合坠月髻吧,这个清清爽爽的,显得人也有精神。
“就依你的,这些年总还有你和云止在身边,我也安心些,不过云止也定亲了,怕是也留不住几年了。”
明月闻言笑了一声:“陈国公府上就在这京城里,离着咱们仁亲王府也不远,满打满算,半个时辰就能打个来回了,小姐还怕郡主出嫁后不常常回来走动吗?至于我,小姐想赶我走也不成啊,都二十多年了,从安平府到南山镇再到这盛京城里,离开小姐,我是舍不得的,我早就打算好是要伺候小姐一辈子的,就怕我哪一天眼花了,头都梳不好了,小姐该嫌弃我了。”
渔阳拍拍她的手腕,“等你眼花那天,我也白发苍苍了,哪里还计较得了这些。”她揽镜自照,抚上鬓角一处问道:“明月,这里是不是生了白发?”
“待我仔细瞅瞅。”明月将已经梳理好的头发用簪子别住,侧头凑近了鬓角,在一把黑亮的头发中挑出一根白发,说道:“只有一根,小姐,要不咱们拔了吧?”
“算了,哪个人没有老的时候。”她能看得开。
“小姐才三十出头,哪里就是老了?”
渔阳轻叹,“人只要活着都会老的。”只有早早离开的人才能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样子。
明月本不想接她的话往下说,又怕她把话闷在心里更加难受,“小姐,是不是又想起了容王爷?”容王爷刚没的那两年,小姐是想起一回就暗地里伤心上一回,这两年看着刚好一点,怎的今日又想起来了,“我听人家总说病中多愁思,但小姐也该看开些,如今郡主要定亲,容王爷在天之灵看到想必也是为她高兴的。”
渔阳在镜中瞥她一眼,“哪里就惹这么多话了,这些年该想通的都想通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只这几日,许是云止要定亲的缘故,昨夜里梦见他,依稀还是咱们在南山镇的家里,他还穿着我裁的那件竹青色薄衫子,就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家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就他一个人在那里,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看着人心里怪难受的。”
想起往日的种种,这话说的明月也止不住有些心酸起来。
“他以常说要留着山上的果树,等云止出嫁时,就给她打橱柜做嫁妆,他还说会给云止挑个好夫家,如今云止及笄,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可他已然不在了。”世事无常说的也就是这样了。
“小姐且宽心,皇上赐的这门婚事也是极好的,陈国公显贵之家,这位陈家大公子更是德才俱佳,连王爷都是夸赞过的,郡主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的。”
“恩,早饭后陪我给他上柱香,云止要定亲了,他这当爹爹的,也是该知会他一声。”容槿去世后入葬了帝陵,他们无法时时去祭拜,就在家里的小祠堂里给他供奉了一个牌位。
上午又去和云止说了会子话,同她一起用了午饭,今日雪是停了,但风还是很大,渔阳出门被风一吹,头越发疼了,喝过药午后就回屋歇下了,半梦半醒之间,听人缓步靠近,“什么事,明月?”她本也没睡安稳,凡有一点动静就醒了。
明月满面喜色,“是好事,小姐,两位小王爷过来了,上午小姐还担心来着。”
渔阳心里也欢喜,“哦,什么时候入京的?”
“说是昨个儿夜里,今天一大早去宫里给太皇天后,皇太后和皇上请了安,太皇太后留了午膳,他们一出宫就来这里了。这又是将近一年没见,两位小王爷长的越发好了,都有个大人样子了,等他们议亲的时候,怕是多少王公小姐要急得寝食难安了。”
“他们的亲事,怕是太皇太后和皇上那里早有打算。他们还在大厅里等着吗?我这就去瞧瞧。”渔阳说着就要下床。
明月赶紧按住她的腿,说道:“小姐,你刚吃下药,这脸色实在不好,苍白的都没有点血色,这个样子是瞒不住两位小王爷的,他们看到也该忧心,还是歇一会子再去吧,我看小王爷也不是要立时就走的。”
“是啊,皇上那边还病着,我这边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这样吧,你快去吩咐下面的人把东房里烧的暖和些,领他们先去那里暖暖脚,就让云止过来陪着说说话吧,都是自家的兄妹,在咱们府里不拘束这些礼节,跟她们说,我过会就去。”
“是,小姐,我这就去。”
“对了,他们喜欢吃的栗子糕,绿豆酥让厨房里赶紧做些热乎的送过去。刚从外面冷风里进来,茶水也别多喝了,煮两碗杏仁莲子露给他们。”
明月笑着连声答应,“是,是,小姐,我都记下了,小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渔阳揉揉额头,“这一时也想不出许多了,你自己看着再添置些什么,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留下吃顿晚饭,你先让厨房里备着他们平日里喜欢吃的菜吧。”
“小姐,如果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顺便让绿翘进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明月出去,名唤绿翘的侍女紧接着掀开帘子进来,“夫人,明月姑姑说您找奴婢?”
“绿翘,我上个月刚做好的那两件新棉衣,你收到哪了,快去找出来,我今个儿要用。”
绿翘笑问道:“夫人,可是一件雪青色,一件松花绿,狐狸大毛领子的那两件吗?”
渔阳点头,“就是那两件。”
绿翘回道:“先前得了夫人吩咐,好好的收在外间的柜子里呢,奴婢这就去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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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二哥,我这两日天天算着你们也该到了。”还没看见人,专属于少女的甜脆声音已经先进来了。
“郡主,快进来,外面冷,怎么不加件斗篷就跑出来了?”
“就这两步路不妨事,再说哥哥们轻易不来,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说着话进门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清丽无双,上身着茜红色堆花窄袖短襦,腰系绢带,下着茶白色及地长裙。
“大哥,我就说不来吧,你偏要来,你看看又落了咱们的不是。”屋里已经起身的两个少年,一着藏蓝,一着霁青,身姿挺拔,承袭了两个父亲的好相貌,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说话的是身着霁青色的行止,相比日益沉稳的景止,他的眉宇间还多了两分灵动之色,但这也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有的,放在外面人家都道,容亲王府的两个小王爷别看年纪不大,已经很端方持重了。
“大哥,你快快说说二哥,这么久没见,他嘴上从来都不知道让着妹妹一点。”云止拉着景止的袖子,不是很认真的抱怨。
“大哥回头帮你教训他,前些时候你及笄,我们也没得空赶过来,这是单给你及笄的礼物,打开看看。”景止拉着她过来,笑着递给她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雕花木盒子。
“里面是什么啊?盒子都这么精致。”云止边打开边好奇的问了一句。
行止也不逗她了,从旁插话道:“是一对镂藤花的蜻蜓翠玉簪子,你及笄后,也该能带簪子了。”
云止拿到手里惊喜异常,“这翠色真好,仿佛能滴下来一样,花样更是别致的很,这对蜻蜓栖在藤花上须翅清晰可见,栩栩如生的,难为大哥和二哥为我寻了这份可心的礼物。”
行止说道:“你喜欢就好,爹爹当年就说,寻常的凤簪,蝴蝶簪,花簪什么的,你见多了,也就无甚欣喜了,独这对蜻蜓翠玉簪子格外别致可爱些,料你应喜欢。”
云止坐下来,轻声问道:“这是爹爹特意留给我的吗?”
景止笑笑,“这原是当年月池国给皇后的贺礼,爹爹说过你会喜欢,他走后,府里重新收拾库房,我们就格外留意收了起来。”再没有了爹爹在旁庇护,他们一夕之间被迫长大了。“云止明日定亲,定亲后就是大姑娘了。上午在老祖宗那里,她老人家还说起你呢。”
“太皇太后这次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娘还说,忙过这两天也该进宫去谢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