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兰君书。》
楚云祁拜言:昔我往矣,桃之夭夭,今我来思,稻之祁祁。君于鄢城安否?四月未见如隔春秋,吾甚是思念。岭国已尽在我楚掌控之中,百废待兴,君速遣德才兼备之人前来治理。明月皎皎,天涯共此时,不久当归,云祁再拜。
起笔藏锋顿,行笔向下较轻,至末顿后向上回带收笔,“拜”字垂露映在帛纸上,楚云祁收笔,俯身吹了吹未干的笔墨。
本应是一封君王诏书,然在想起苏珏温润清秀的面容时,整颗心顿时柔软起来,落笔时,一直以来他对苏珏那种自己也弄不清的情感尽数化作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明月皎皎,天涯共此时。
寥寥数语,沉淀着他对苏珏缠绵悱恻的思念。
半月后,岭安郡郡守带着楚相昭文君的书信前来上任。
楚云祁接过郡守递上来的铜管,拔开管盖,苏珏清秀隽永的字映入眼帘:上大夫楚平门下周燮深谙新法体系,通晓岭南风俗民情,乃岭安郡郡守最佳人选,望我王明察。臣苏珏顿首。
楚云祁将书信反复看了多遍,无奈笑了笑,将帛书放回铜管,掐了掐眉心,抬眸看向执剑立于下首的范夤道:“整顿军队,随寡人即日启程回鄢。”
“诺。”范夤抱拳行礼,转身向外走去。
第20章 玄机子
岭安郡官员任免的诏书很快从岭安郡向楚国的大江南北散播开去。
鄢城相国府。
“军中传来消息说大军已班师,一月左右便可回鄢。”范瑶推开书房的门跑进来高声道。
“嗯。”苏珏头也没抬,淡淡地应了一声,落笔在呈上来的奏章上做批注。
“你不高兴么?我军势如破竹,灭岭国之时,岭王那老儿还以为是做梦呢。”范瑶说道,眉眼间尽是得意喜悦之色。
“高兴。”苏珏将批注完的奏章缓缓卷好后放在一旁,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
攻伐岭国为出其不备,楚云祁率军强翻大庾岭,光是翻山用了楚军三个多月,班师他们走的是岭人修的栈道,相对来说脚程要快很多。
这日楚军行至一两山之间的谷地,人工修筑的栈道向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沿着北侧的山盘旋而上。
遮天蔽日的树在两山之间的谷地疯狂地生长,想来是树叶遮住阳光的缘故。
远远看去,那些树木就像是生长在黑暗中没有根系,只有残存的树冠,谷地边缘长着一些诡异的草,外侧浸润在阳光中,内侧则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就像隔开阴阳两界的屏障一般透着诡异。
“您要进墨谷?!”范夤瞳孔骤缩,看着楚云祁失声道。
楚云祁皱了皱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你率军继续回鄢,我随后快马追到。”
“王上,您......为何要进墨谷?”范夤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隐没在黑暗中的谷地
“ 寡人曾闻岭国的伽沱木是做琴的最佳材料,前阵子打听过,伽沱木便产自墨谷,正好我军行至此,我进去捡块老木带回鄢城去。”
楚云祁笑了笑,他记得那个月夜曾对温润如玉的公子许下诺言,要送他一张琴,想到苏珏,他整个人都温柔下来,楚云祁转头续道:“已至八月,成熟的稻子待割,将士们离乡如此之久,不可再在返程路上耽搁,你率军继续出岭,我随后便赶上来。”
“墨谷异常凶险,一块琴木而已,属下这就派人进去寻找,王上不必亲自进去。”范夤道。
楚云祁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摆摆手,牵了马向墨谷走去。
“王上!”范夤唤道追上去低声唤道。
楚云祁做事一向谨慎,这是他第一次做事不想后果。
“鄢城有相国在,不会有什么事,不用担心寡人。”楚云祁拍拍范夤的肩膀。
受苏珏的影响,楚云祁也变得温和起来,要放在之前,他可不会耐下性子向人解释自己所作所为的原因。
范夤立住盯着楚云祁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向驻军地走去。
楚云祁在墨谷前立定,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大踏步跨了进去。
墨谷内的阳光少的可怜,从遮天蔽日的树叶间挣脱开来的阳光照射进来,倒给林子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氛围。
越往林子深处行走,雾气越重,楚云祁吃力地睁着眼睛,满眼都是阴沉的黑色和绿色,满耳静谧地听不到一丝声音,他时不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枯木,用手敲敲附在耳朵旁听声音,伽沱木用手敲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较为空澈,收音很好。
咚咚。
咚咚。
楚云祁艰难地向前走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绕身的雾霾浮浮沉沉仿佛要将人给吞没,树木疯狂地生长着,鳞次栉比般都长在一起,彼此就那么不嫌拥挤地缠在一起,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就像一个个游离在人世间的鬼魂。
楚人尚巫,山鬼更是被他们奉若神明,楚云祁却不信神魔鬼怪,他挥剑斩断那些树枝面不改色地向前走。
楚云祁眼前黑了黑,克制不住的咳嗽让他直不起身来,楚云祁踉踉跄跄回身要返回,剧烈的咳嗽让他身子晃了晃。
他下意识扶住身旁的一棵树,然而手指触到的是粘腻的冰凉,下一秒,手指处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借着微弱的光,楚云祁看到他所扶的那棵树干上,盘着一条黑色小蛇。
手指处的疼痛几乎剥夺了他的神智,楚云祁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地狱,无尽的黑暗,令人窒息的静谧,以及不敢触碰的冰冷。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蹒跚走着,脚下很泥泞,每迈一步都是如此吃力,他感觉仿佛有一双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呼吸越来越不顺畅,意识消失之前,浮现在他眼前的是苏珏温软清浅的笑容。
然后,楚云祁醒了,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他皱眉,用手挡住光,就那么躺在那里。
“你醒啦?”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传来。
楚云祁移开胳膊,只见一个红衣少女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墨色长发就散在身后,少女纯真可人,眨着一双浸润着笑意的杏眸,楚云祁叹道:“好一个似黄鹂般的姑娘!”
那少女听罢,咯咯笑个不停,端着一个陶碗上前,在床边坐下道:“起来把药喝了。”
楚云祁感觉头重脚轻,四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他挣扎着起来,接过陶碗,皱了皱眉,那少女所说的药着实太难闻,如果没人给他解释,他会以为那是死人尸体腐烂以后留下来的脓水。
当下转头看了一眼周遭,他这才注意道自己身在一间茅草屋中,透过半开的窗子,莹莹的绿色映入眼帘,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楚云祁挑了挑眉转身看了少女一眼问道:“你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