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靖安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得令”,立时便在心里打起了腹稿,将注意事项一条条地列了出来。
见大家伙儿都忙碌了起来,夏侯宣暗暗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等一等……将军,我的活计呢?”秦连横凑了上来,人人都有事干,他总不能游手好闲吧?再者说来,这次剿匪怎么说都是为了他啊。
“你?”夏侯宣回过头来,态度很随意地笑笑道:“你歇着吧,身上挨了那么多刀就不要逞强了。先把伤养好,以后多的是做事的机会。”说着他就继续往前走了,走着走着,又道:“若妍,去把我的战甲取出来。”若妍“哎”了一声,越过夏侯宣小跑而去。
——让他手下的人进行一次分工合理的实战演练,互相之间协作磨合,并对他的决策能力产生认可:这才是夏侯宣决心剿匪的真正原因,可不仅仅是为了收服一个豪侠小弟而已。
按常理而言,在押送军粮的途中,当然不该“顺路”剿匪,陈长清的想法是正常而正确的,他生气也生得理所应当,所以夏侯宣对他并无龃龉,反而感到颇为抱歉。
但再怎么抱歉,夏侯宣也会坚持他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本身,就是“不正常”的,所以一应跟他相关的事,也不能以常理来看。
——身为公主,能够争取到一次带兵出征的机会,有多难得?以后呢,他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不知道。夏侯宣不是神,他无法预言未来,故而只能珍惜当下。
在夏侯宣看来,他此次出征最重要的目标是什么?不要说什么保家卫国、甚至是开疆拓土之类的空话,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公主,职务是右将军,亲兵只有六百名,而且还不全听他的话……大杀四方威震天下?别开玩笑了。
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
夏侯宣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当前的想法,就是尽快把他的从属官以及亲兵们拧成一股绳、并把绳子的顶端绑在他的手腕上:如果他连这些人都无法掌控,就跟着陈长清匆匆赶往兴庆大营,那有什么意义?赶着去坐冷板凳么?!
半途耽误一点点时间,对夏侯宣来说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他不是不在乎押送军粮的差事,也不是不顾全大局——重点在于,自身势力不足、实力不够,大局哪里轮得到他来顾?
在若妍的帮助下换上战袍、披上甲胄,再拿上他惯手的梨花枪,夏侯宣挑开帐帘,大步迈了出来。
夏侯宣的这副甲胄是工匠们手工特制的,通体银白,胸甲呈弧形,肩甲、臂甲、腿甲皆为软金丝串联的银光鳞甲片,既精致又大气,衬得夏侯宣俊美如神——他一走出帐篷、站在阳光下,就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秦连横因为没什么事干,所以他站得离夏侯宣的帐篷最近,可谓是“首当其冲”,眼睛都快瞎了,口水哗哗的……
纪彦平也看直了眼,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便走到齐靖安身后,一巴掌狠狠地拍上了对方的肩膀,待得齐靖安转过头来看他,他便朝着秦连横的方向努了努嘴,咬牙切齿道:“以后都不许你随便救人了!”
“……”齐靖安默默地揉了揉肩膀,真疼。
第26章 首战
三川口位于延州和陇州的交界地带,千百年前曾有三条河流在此交汇、灌溉出片片沃土,故得此名。然而千百年后的今天,那三条河流或是改道、或是干涸,总之是不复存在了,三川口附近也不再适宜农耕,人烟渐稀、成为了一片弃土。
此时正午刚过,艳阳当空高悬,一行二三十人的车马队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过一片沙砾地,由于地面不平,队伍里的四辆马车都颠簸得挺厉害,车帘抖抖荡荡,隐约现出车内女眷们东倒西歪的身影。
“大少爷,大少爷!”清脆的叫喊声从其中一辆外观看着颇为华贵的马车内传了出来,语气有些焦急,“让队伍稍慢一点儿罢,这也太晃了,老太太有些受不住!”
队伍前方的一位骑在马上的华服青年闻声回过头来,对车夫们示意道:“都给我放慢速度、稳当一点儿,赶路是次要的,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身子贵重,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车夫们当然不敢违背大少爷的命令,纷纷拉扯缰绳减速。如此这般,原本这车马队就走得不算快,现在更是慢得好似乌龟在爬,一个看似护卫的人忍不住劝道:“大少爷,稍慢一点可以,但也不能这么慢啊……这样下去,我们在天黑之前肯定是到不了陇东城的,非得露宿野外不可,那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身子岂不是更加受不住?而且小人听说,这三川口附近不怎么太平,时有强盗马贼出没……”
“行了行了,给我住嘴!”那大少爷不耐烦道:“少来危言耸听,马贼什么的我不管,那是你们做护卫的该操心的事儿。倒是我奶奶的身子,万一给晃出个头疼脑热的,你来替我操心啊?”
那护卫脸色一白,闭紧嘴巴不说话了。另一个看衣着应该也是少爷的人接过了话头,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我大哥是顶顶的孝子贤孙,有老天爷和老太太一齐庇佑的,就是马贼来了也得绕道……对了,我的好大哥啊,你还是到马车上去陪着老太太吧,别吊着胳膊继续骑马了,我看着都心疼啊!万一再摔一次、把另一只胳膊也给摔折了,老太太岂不是又要埋怨我邀你去打猎了?”
华服大少爷顿时也不吭气了,脸色黑黑的,想来是被戳中了痛脚。也是,看他这吊着胳膊、单手控马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笑的。
车马队继续以龟速前行,约莫走了两刻钟后,地上的沙砾渐渐变得细碎了些,那大少爷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种慢吞吞的感觉了,便出言指挥道:“加速吧,这里的地面比较平,应该不会太颠簸了。”
便在他话音刚落之时,踢踢踏踏的声音从前方的乱石堆后传了过来、越来越响,沙尘也随之扬起——“马、马贼来了!”
随着护卫的一声高喊,这支车马队顿时骚乱了起来,那华服大少爷“啊”地尖叫了一声,转过马头就往回跑。还没等他策马跑出几步,马贼们已然杀到,扬着弯刀急冲而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讥讽的笑意,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用刀尖挑起马车的帘子,伸出魔爪去逮那些瑟瑟发抖的妙龄少女……
几个机灵的马贼看准了那个装点得最为华贵的大马车,一齐围了上来。在他们的料想中,帘子一掀,车里应该坐着一个满头珠翠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两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妇人,以及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这样的“配置”,他们见得多了。
然而当车帘真正掀开,映入马贼们眼中的却是几个手执利刃的劲装女子……原来如此!这车马队根本就是个诱饵!
马贼们骇然反应过来,高喊“扯呼”,却是已经太迟了:猎物忽然露出爪牙变成猎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们,一旦被马贼抓到马背上,就变成了英勇的女战士,干脆利落地把匕首插进了马贼的心窝子。再然后,马匹是她们的了,弯刀也成了战利品,她们英姿飒爽地一抖缰绳,转而杀向马贼群中。
而那个之前讥讽过“大少爷”的另一个少爷,则是取下了挂在马鞍边、原以为只是装饰物的弓和箭,张臂拉弓开弦、一箭一个马贼,准头好得吓人……
连“丫鬟”和“少爷”都有这般实力,护卫们就更不用说了,各个都是好手。其中最厉害的那人并非之前说话的护卫,而是一个丢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木头脸青年:点、挑、转、刺、扫,只见他把手里的一杆红缨长枪舞得矫若游龙、枪影缤纷,在马贼群里杀了个三进三出还嫌不够,调转马头又冲了回去,直把马贼们杀了个屁滚尿流——在这手好枪术的映衬下,他那张木头似的呆脸都显得颇有魅力了。
这一批马贼虽有四五十人,可对上这二三十个男男女女,却是根本讨不到半分好处:这既是由于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疏忽了,也是由于对手的实力确实比他们高出了一个大档次——那些男男女女们不但自身的功夫够硬,互相之间的配合也颇为协调默契,甚至还带出了几分战阵的感觉——只知道乱喊乱冲、哄抢哄杀的马贼们岂能不败?
唯一能算得上是颗软柿子的,也就是那个“华服大少爷”了:他的胳膊是真的伤着了,根本没有战斗力,只能单手控马左闪右避,好几次都差点儿挨刀……
“救命!”眼看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横斩过来,大少爷避无可避,脸都吓青了——千钧一发间,弦音噌响、箭如流星,马贼颈部中箭,大张着嘴、瞪着双眼栽下马去,这夺命一刀终是止于半途。
“纪兄,你又欠了我一条命呢。”那张弓射箭的“少爷”笑吟吟地这般说着,他可不就是齐靖安么。
此时那四五十个马贼已死伤了一半左右,余下的那些还有战力的马贼们也都没什么战意了,就想捡几个软柿子捏一捏。所幸齐靖安一直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战场上所有人的动向、半分也不松懈,所以才能及时救下纪彦平。
“哼,如果不是我的胳膊有恙,才不需要你来救我呢……这样吧,加上这一回,一起算我欠你一整条命,不许跟我提什么‘一条半’啊。”纪彦平忿忿道。
“性命也能拿来讨价还价么?每个人本就只有一条命啊!”齐靖安哈哈一笑,不再跟纪彦平像小孩子一样斗嘴了,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冲进战局之中相助禁卫军和娘子军,很快把剩下的马贼都给杀跑了。
经此一战,他们每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也对彼此产生同袍之情。
不过,这小小的一战连开始都算不上,最多算是“热身”——没过多久,逃走的那十几个马贼“不负众望”,总算把救兵给搬来了——近三百个马贼哇哇乱叫地杀了过来,马蹄扬起的尘土都快把齐靖安等人给淹没了。
“撤!”齐靖安等人调转马头往回疾奔,激得马贼们气焰更甚,叫骂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然而没过多久,当齐靖安等人领着马贼们奔出一段距离之后,便再也听不见叫骂声了,因为一队装备整齐的轻骑兵忽从马贼们的后方冲了出来,还排着尖刀阵型、杀气腾腾,直把马贼们惊得下巴齐齐脱臼!
只见领头的那人,从头顶戴的、到身上穿的、再到身下骑着的,竟是一整套的银盔、银甲、银枪、白马,在艳阳的照耀下闪亮夺目……真是太炫、太夸张了!能炫成这样的,除了夏侯宣还能是谁?!
而且夏侯宣还不仅仅是靠着外表和装备在炫,他自身的实力也着实不俗:银白色的梨花枪在他的手中舞出了千般花样,基本没几个马贼能在他的枪下走过三招——这个尖刀阵型的“刀尖”,他有足够的资格来当!
“梨花枪是昭圣长公主的成名兵器,据说她当年也是这样,一枪在手、万夫莫当……”纪彦平唏嘘了一声,摸了摸他胳膊上的绷带,复又笑了起来,“好在昨天表妹没有拿枪掷我,不然我何止是手肘脱臼啊,只怕是脑袋都搬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