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帝都出面和稀泥了,枢密院的那一伙人自是消停了,齐靖安也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权当是给大舅哥一点儿面子,于是……陆天石的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呵。
“还有其它的事情需要当廷共议吗?”
夏侯卓才舒了半口气、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来,齐靖安便又出列了——
“镇北大军失了统帅,依臣判断,燕贼有很大的可能会趁机南下、急袭京都,故此,我们应当立即把附近城镇的粮草全数统筹起来,并让京郊大营的十余万将士们提前备战,甚至还可以主动出击、令大军开拔至永定关扼守要塞……”
——得,又要开吵了,夏侯卓默默地捂住了双眼。
毫无疑问,齐靖安的这个提议又被枢密院的那一群人给否决了。从他们的立场上来看,大魏举国上下的军力都应该归他们来统一调度,这是中宗皇帝在历经了“康郑之乱”后立下的定国安邦之“良策”,为的就是防止掌兵之人犯上作乱。就连紧急调用大军的虎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一分为二的。
因此,枢密院的那些人最是反感领军的将帅自作主张了,而郭老将军、镇北侯以及公主殿下都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他们会对齐靖安和颜悦色才怪了!更何况今时今日,驸马爷的两个提议还接连触及到了枢密院的忌讳呢。
“燕贼想要绕开我大魏的几十万大军南下突袭,来一记‘袭魏救燕’,谈何容易?”
齐靖安才把提议说了出来,甚至还未详述他的判断理由,枢密院的某人就慨然出列,斜眼觑着齐靖安,冷哼道:“驸马爷,你这分明是在危言耸听啊,而且你已身为代相,竟然还想要染指军权,居心何在?!”
这话说得真是诛心,就连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夏侯卓也听得变了脸色。
“我什么居心都没有,惟有报效主君、守卫家国的一片丹心!”齐靖安周身的气势猛然飙升,锐目如刀地盯着出声的那个家伙,斩钉截铁道:“如果一定要是枢密院的人、才有机会调兵遣将守卫国都——那我就此辞去代相之职,并请陛下肯准,让我加入枢密院、听凭各位大人的指挥!”
齐靖安此言一出,勤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众大臣心念电转、思绪纷纭:有人震惊、有人沉思,也有人茫茫然不知所以……
驸马爷今儿这是怎么了?这种尖锐而具有强烈压迫感的说话风格,跟他以往的那种温文稳健的风格也相差太远了吧?
但就在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也有人在暗暗发笑,那就是国丈徐峄——此人一直认为自己是夏侯卓登基为帝的第一大功臣,然而在夏侯卓登基以后,徐峄虽也稍稍升了官,却是并没有很得重用,反而是齐靖安一跃而起,摘取了那颗最大最甜的、名为“文官之首”的果实——所以这位国丈很不爽啊,看女婿不爽、看着被女婿重用的齐靖安更不爽,还有他的女儿,那也是个不争气的,明明都当上皇后了,反而却有了失宠的迹象,连枕头风也吹不起来了,真是太教他失望了。
而如今呢?齐靖安竟是公然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来,表面上听着大义凛然,可实际上却带着威胁和自视甚高的隐藏含义,这难道不会让皇帝觉得他太嚣张么?——这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嘛,徐峄暗自偷笑不已,肚子里的幸灾乐祸之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
可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齐靖安非但不收敛几分、向皇帝表表忠心以缓和一下气氛,反而更加嚣张地抬起手来,指着枢密院的那一群人,凛然喝道:“然则,如若燕贼当真绕过了镇北大军,来犯京都,枢密院便有失察之过、甚至是误国误民的大罪,届时又该如何?”
顿时,枢密院的那些家伙们脸都憋成了酱色,但他们却再不敢吱声了。官员嘛,都是这样,一到该背责任的时候就萎了。
场中又一次出现了僵持,不同于刚才的吵闹,现在的沉默却更让人觉得闹心,夏侯卓暗暗哀叹了一声,只得再一次仗着他身为皇帝的脸面来和稀泥,让双方各退一步,等前线的军情传来以后再做决议。
再然后嘛,这场朝会就结束了。
夏侯卓才一宣布退朝,齐靖安就板着一张脸拂袖而去了,真是嚣张到了一种境界。但他的这种态度,外加夫夫俩从前的光辉战绩打底,反倒让不少人相信了他的判断,即使枢密院还没松口,某些管粮、管军械的官员们也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要马上开始做些准备了……
大多数人总还是更愿意追随强者的。想当初,夏侯宣还在京城时,齐靖安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是因为公主殿下本身就够强悍了,驸马爷就该和气一点儿,免得让旁人觉得他们夫夫俩太有“攻击性”、不好相与。然而当夏侯宣离京远去,京城里又接连发生大事、人心浮动时,驸马爷果断强势起来,就很符合“天时”了——如果他依旧温温和和的,不说别人了,就连公主殿下的小弟们都未必会买他的账,真到了紧要关头,没几个人支持他,那可怎么办?
所以齐靖安才会可劲地霸气侧漏,因为他心里门儿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再不嚣张、再不强势,更待何时?!
至于夏侯卓会不会对他有意见……呿,谁在乎!等北燕人真的杀到京城脚下,夏侯卓还能坐得稳皇位才怪了!
像他这样软弱无能的皇帝,若是放在和平年代,大臣们也许忍忍就算了;可如今的大魏显然是内忧外患一大堆,朝堂上的人也不都是睁眼瞎啊,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别的不说,就说今天的这场和稀泥的朝会吧,简直就是个大笑话,搞了半天就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切都等前线的军情传来以后,看看情况再考虑该怎么办吧。
——这不就跟“等到下雨之后再来讨论要不要浪费木材去修屋顶”是一个道理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事实上,就连枢密院里的那群人,也未必都对齐靖安的推断嗤之以鼻、完全不信。但官场中人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心存侥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反过来说,如果皇帝足够强势,直接拍板决定要整军备战的话,他们肯定会牢牢地闭上嘴巴、屁颠屁颠地筹措粮草去了。
所以说,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里,皇帝本人的素质对于整个国家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那还用问么?
“哎,我的殿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齐靖安气势汹汹地走到宫门口,正好便有稀稀落落的雪花从天上飘洒了下来。他脚步一顿,想到去年冬天的这个时候,他刚和心上人一起凯旋回京,婚事也顺利地定下了,两人在京城里约会,甜甜蜜蜜的,那可真叫一个幸福。下意识地朝西北方望了一眼,却只看见满目萧瑟的冬景,齐靖安暗暗叹了一声,然后就钻进马车,回府去了。
在之后七八天的时间里,齐靖安一直称病不出,连朝会也不去了,就窝在家里跟太上皇一起看看戏、下下棋……
直到这一天,当第一封加急战报送达京城以后,就仿佛有一道蓄闸已久的洪水忽然爆发了一般,第二封、第三封……仅在大半天的时间里,就有十几封战报接连抵京,全是告急信、求救信、示警信:燕贼真的杀过来了!
因为消息传递的延迟性,所以事实上,当镇北侯逝世的消息还在传来京城的路上时,北燕人就已经发动了——他们果断分兵,留下一小部分兵力拼死拖住群龙无首的镇北大军,大部分兵力就直冲大魏京都而来了!
而且北燕人的行事风格远比大魏朝廷要雷厉风行得多了,只在近二十来天的时间里就行军过千里,按这速度,他们杀到京城也就是十天左右的事了!
“启奏陛下,燕贼来势甚急、一路之上几无停顿,只在冀州攻下一城以补充粮草,如今就快杀到濮阳府了……”
“陛下,我们必须早作打算啊!”
“陛下,京郊大营已紧急集结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该任命谁来统帅大军呢?”
勤政殿内,夏侯卓看着闹哄哄的群臣,听着一个个坏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沉默肃立的妹夫:靖安真是厉害啊,先前的预料完全应验了,那么现在大家伙儿究竟应该怎么办,还来问他做什么,问靖安就好了嘛!
可夏侯卓还未开口,一把焦躁而洪亮的声音就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还能怎么办?北燕出动了五十万大军来袭京城啊,我们还能怎么办?!任由谁来当统帅都不可能力挽狂澜,只会把京郊的十余万将士白白赔出去!”
一时间,全场俱静。
说话之人正是国丈徐峄,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跳脚道:“为今之计,正该护送陛下尽早渡江南下,借大江之天险来渡此劫难,然后再集结南方的兵民之力反扑回来!”
“……!”
听徐峄这么一说,包括夏侯卓在内的一部分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是啊,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燕贼此番破釜沉舟,挟五十万大军急扑而来,单凭京郊大营那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十余万人,怎么可能挡得住?
而且五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虽说夏侯卓软弱又无能,他好歹也是从小接受正统皇子教育长大的——五十万大军啊,即便是他那威武霸气的妹妹能够及时率领二十万兵马回援,也很可能一败涂地!
所以还是走吧、逃吧,夏侯卓忍不住这样想着:脸面才值几个钱,还是小命最重要啊,想当初中宗皇帝不是也逃了吗?可后来还被誉为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呢!
可是想到这里,夏侯卓又有些迟疑了:真的要逃吗?世人谁不知道,中宗皇帝能够力挽狂澜,全靠昭圣长公主神勇无敌啊,要不然大魏早就亡国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而今天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一旦他们举朝南迁,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当朝长公主惨定了!当北燕的那五十万大军在京城里扑了个空,他们肯定会改道杀向大魏的征西大军,而且说不定还能玩一招出其不意,以极小的代价就把二十万魏军连同威名赫赫的大魏长公主一起干掉!
就算夏侯宣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中计落败,可他手下的兵马也肯定会因为朝廷渡江南下的行为而军心浮动,境况远不如回援京都之后再行苦战。还有镇北大军也同样危险了,简而言之,朝廷一旦跑掉,就是自毁根基,并白白送给北燕一个分而击破大魏的镇北、征西两军的绝佳战机,外加江北的百万沃土……
在那之后,当北燕人在江北站稳了脚跟,即使朝廷收拢了南方的军力,再想杀回故都也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