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 第18章

“若无他事,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乐享天伦了,臣告退。”子翀起身作揖。

沈越抱着二宝起身,庭外侍立的宫女立即上前接过孩子。大宝张口要闹,沈越眼疾手快,忙捂住孩子嘴巴。安慰道:“大宝不闹,舅舅改日再过来看你。”

大宝闻言,放弃了挣扎的举动,转而掰下沈越手掌,不舍道:“舅舅总说‘下次’……那这一次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娃娃计较得清楚,出乎沈越料想。正当沈越嗫嚅之时,大宝被身后妇人拉回。沈摇情躬身牵着孩子,柔声道:“舅舅很忙,不能确定哪一天来看你。但舅舅答应你的事,哪次食言啦,是吧。咱们要相信舅舅,来,跟舅舅告别。”

孩子撅着嘴一脸不乐,但终究还是朝沈越摇了摇手。

步出畅春殿,子翀、沈越俱是沉默。行走一阵, 子翀打破沉默,道:“大世子眉目像你,才五岁光景,个头就窜这么高了。”

沈越只‘嗯’了一声,他清楚子翀此刻想问,踌躇些会儿,便道:“三日前辽东处传回话,说找到沈……丘寻壑了,昨日人已送到沈府,他受了些伤,而今在我房中养……”

沈越一语未完,子翀就惊喜地揪了他襟袖,忙问:“我现在过去看看他可好?”

虽然早已习惯子翀私下相处的跳脱,但此时沈越一顿,目露迟疑。

子翀似也意识到举止唐突,遂松了沈越袖子,拘束地道:“若今日不方便,改日也行的。多日不见,今日又连连听闻他身危,我就这么一个侄子了,而今听他安全,我就格外想见他……”话倒后头,语近嗫嚅。

沈越咬咬牙,答应道:“好。”

第19章 酒醒梦回清漏永③

永和门,两辆马车停驻在此,其一车夫通身玄墨,窄袖束衣,手执马缰矗立一侧,另一车夫则面显稚态,一双圆溜眼大而有神,此刻正翘腿靠上车柱歪着,手里马鞭随意挥洒,不时甩到马儿,恼得畜生鼻孔呼气。

不见惯常等候在此的胞弟,沈越眸色略暗,但失落不过转瞬,沈越见自家车夫l举止放浪,眉间一蹙,沉声道:“大顺。”

大顺回头,或许见惯了板着脸的沈越,竟丝毫不芥蒂,蹦跳着就冲过来了:“爷,可等死我了。”待看清沈越身旁之人,大顺复而收敛,稍稍正色道:“子丞相好!”

子翀点头,对沈越道:“有劳沈大人引路。”

“丞相客气了。”

两辆车马遂一前一后,驶离皇宫。

入了沈府,子翀沈越一路无话,只快步向深院走去,行至一处院落,子翀嗅得药香隐约,一旁沈越提醒道:“就是这儿了。”

子翀抬头,匾额上,‘碧霄阁’仨字澄金辉煌。

沈越复又解释:“寻壑自接回沈府,状态就不大好,为方便照顾,就在我房里养着了。”

“阿越用心良苦,子某在此先替侄儿谢过了。”

沈越摆手婉谢,复又出手,道:“请。”

碧霄阁房间众多,子翀随沈越入了一处宽敞主间, 方榻后看似是一处墙壁,不料盆栽旁竟有一道开口,自此拐入,便见一间不大的暖阁,阁内大概炭火旺盛,比外头要暖上几分,只是这浓重药味,子翀初来乍到,一时觉得呛鼻。

暖阁里已有两人守在榻前,一人正躬身把脉,是名鹤龄大夫,一人在大夫身后探望,神情甚是关切。

沈越低声道:“阿超。”

那神情关切的男子回头应道:“大哥。”乍一见子翀,甚是意外:“子丞相?”

大夫恰好把完脉,子翀竖放一指在唇,又指了指大夫,沈超遂问老人:“情况如何?”

老人抬起层层耷拉的厚重眼皮,花白长须颤动几下,就听他道:“海上漂浮数日,救起后又经行车颠簸,情况不大好,用药之外,还需静养,莫打扰他休息。”

子翀解释道:“我看看侄儿就走,不打扰。”话毕,忙到榻前,只见寻壑双眸阖紧,锦被上绣工繁缛而明艳,更衬得寻壑面色惨败,双唇不见血色,与灰白脸色相融,脑袋了无生气陷在软枕上。

子翀双膝一软,竟径直跪在榻边。“寻壑……”一句呼唤出口,两行清泪倏地滚落。

沈超唇角蠕动,最终还是忍住,转而推着沈越出了阁,呢喃道:“让子大人跟寻壑处一会儿罢。”

子翀借余光确认人尽数出去了,利落抹掉眼泪,转而倾身对寻壑耳语道:“寻壑,叔叔来了。”

榻上人没反应。

子翀心下一沉,眼里又是一腔酸涩:“寻壑……”

奇迹般的,紧阖的眼目竟缓缓睁开了。

子翀只感觉衾被下侄儿的手似乎在蠕动,但最终不见其出手,再看回侄儿,却见他眼里现出放弃的颓然,子翀霎时明白了什么,忙掀开被子。

却见寻壑自几乎通身绷带,其中又以右边肩胛、手掌、腰腹最重,层层叠叠,少许外露的皮肉也是在昭告此人已骨瘦如柴。

子翀这一次真的掉泪了,扑簌簌止不住地落,呢喃道:“寻壑,叔叔对不住你……”

寻壑扯动嘴角,弯出一个惨淡的弧度,眼里却是分明的笑意,虽是气声,却刚好叫子翀听得清楚:“叔叔,我还好。”

子翀抹了抹泪,神情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郑重道:“寻壑,叔叔带你离开。”

寻壑闻言,缓缓摇头,蠕动嘴角,可这一次,却连气音都发不出了。

大概方才那一句,已耗他尽气力了。

明明病弱的人,此刻眼神却出奇坚定。

须臾,又见寻壑唇瓣张合,子翀几乎贴上侄子的脸,才听清他说:“快走吧。”子翀一阵怔忡,末了,答应道:“好,叔叔听你的,你也要保重自己。沈超靠得住,沈越再有什么苗头,你一定跟沈超说。”

寻壑点点头,倦了似的阖回眼睑。

沈越进来,就见子翀躬身替侄子掖被角。

子翀站起,擦掉残余的泪,对沈越道:“寻壑眼下状况,照顾着甚是麻烦,不如我接回家去,免得叨饶了沈大人作息。”

沈越状似随意,道:“子兄客气了,寻壑好歹曾为沈家尽心尽力,这点照顾,不值一提。另外,钟太医有言,寻壑此刻需静养,不宜挪动,恢复之期就待在沈府吧。”

子翀略加忖度,道:“好,有劳阿越。此后我若得空,再来看看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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