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 第20章

沈越倒不以为然:“你真当丘子翀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呢?”沈超回想近日种种,恍然大悟,“莫非那日子翀说的顺路拜访,其实就是……”

“没错,那日他说给沈鲤做寿衣路过,不过是幌子,实为最后探底。呵呵……不愧是戏子世家,个个长袖善舞。好一出苦肉计,当场就叫你沉不住气。”

沈超方知麻烦是自己惹的,一时无言以对,慢了脚步,往常般跟在兄长身后。

沈越也是个心细的人,察觉到胞弟的瑟缩,止住步伐,回身牵他上前,温声安慰:“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如今就你我二人撑起这偌大沈府,我若连你都处不下,叫我今后还敢依靠谁呢。”说罢,叹息一声,又道,“你放心,子翀他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怎么?”

“你想想,刑部、大理寺都是子翀的人,他若真疑心,何不直接授意彻查,非要亲自旁敲侧击探问?呵呵,他这是投鼠忌器啊。”

思前想后,沈超明白了些:“你是说……皇上……”

沈越不语,但点头默认。

确认兄长无虞,沈超稍稍宽心。可回想起昔日种种,从沈鲤为沈家尽心尽力,到子翀在沈府抄家最初的暗中相助;而今沈家重回高位,为自保,连昔日无话不谈的恩人都得处处防备,两相交织,最终迫使沈超问出压抑已久的悬念:“大哥,等阿鲤养好了,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方才始终高姿态的沈越,被胞弟问及此,眉间川字蹙起,怪声道:“问这个干什么?。你这是担心我对他不利?”

确实,沈超不放心。毕竟,打砸‘九畹’铺面的事儿,沈超不是不知道。可也不能对兄长直言怀疑,踌躇片刻,沈超才道:“我只是觉得,大哥还是没有释怀阿鲤最后投靠邬家。”

“做了就是做了,这是他的错,铁板钉钉的事实。”

“改名换姓的事暂且不提。你别忘了,他一进邬家,就立即鸡犬升天做了乘龙快婿,同时的沈家呢?被抄家!谁抄的?邬家!他沈鲤,当时还当监工呢!”

“捡回沈鲤小命的太医还是看我脸面才过来的,你还要我怎么释怀?

“就凭丘子翀那几句单面之词,合该我立马给沈鲤磕头认罪跪求原谅?”

沈越越说越激动,言语间,竟猛地一甩袍子,带起一阵凌厉的风,耳刮子似的直往沈超脸面扇来。

耳刮子没把沈超打蒙,倒是叫他更看清几分:“大哥,每每提到邬家,尤其邬敬,你就格外暴躁……”沈超噤声,只因兄长投回的目光,太过凛冽,那种叫人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的凛冽。

沈超对视不住,只得垂下眼睑,另起一话:“邬敬今日午时处斩了。”

沈越回头,直视前方,漠然道:“这话你应该当面跟沈鲤说。”

沈超疑惑地抬头。

“‘邬敬’两字是沈鲤的仙丹,你要在他面前提一提,保不准他立即垂死病中惊坐起,飞檐走壁劫法场。”

“……”又来,沈超竟无言以对,兄长总是在这一症结上暴露心迹而不自知,沈超也不敢再戳破惹他恼怒,转而问道,“对了,今日皇上留你跟子翀是为何事?”

“两件,一件是大齐朝廷有内奸跟北虏勾结,一件是皇上有迁都打算。”

“什么!”沈越轻描淡写,于沈超而言却如平地惊雷。

“通奸之事还只是推测,不便多说。”

沈超点头,即便是兄弟,公事方面,还是各自缄口的好,但对于第二件,沈超还是不免惊异:“皇上初登宝座,怎就急于南迁?大哥你怎么说?”

“我心里自然是反对,只是当面不好忤逆圣意,但子翀已替我表态。”叹口气,沈越又道,“不过皇上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哦?”

“新基初立,多方不定,而北虏却侵犯不断,有朝臣提议荡寇同时加固长城,但这必然耗费巨数人资物力,眼下大齐百废俱兴,国库势必难支。而南方物产丰富,河运发达,经济富饶,何况成帝发迹之地也在南方,回到这片故地,或许便利成帝施展手脚。”

沈超细细听兄长道出原委,带兄长话落,问起萦绕心口的关键:“皇上打算定都何处?广陵?”

“不定,毕竟五朝古都昌宁在此,此事须从长计议,急不得。”

沈超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碧霄阁,沈超突然想起一事,向沈越道:“阿鲤自醒来,似乎处处不适应,就连对玉漱和我都拘谨得很,我在想……要不把引章请来?”

寻壑伤了肋骨,呼吸间必然牵动断骨,每一番吐息,都不啻于经历一道酷刑。

而方才一下微弱的喷嚏,五脏六腑炸裂似的疼,久久难平,寻壑素来鲜少冒汗,待钟太医步入暖阁,额头竟已汗珠密布。

意识已被剧痛冲击得涣散,寻壑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睁眼,张嘴,对医者道:“别救……”

一语未完,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小小一方居室,室中人一举一动,入内即见。

未来得及回答沈超提议,沈越踏入暖阁,就见老者半跪在榻前把脉施针,沈越预感不妙,大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钟太医按下一针,才回答道:“痛昏过去了。” 语声不闻波澜。

待施针完毕,钟太医巍巍站起,写了药方交代玉漱熬制,老人才抹一把额际,看一眼沈越,踌躇些会儿,才难为情道:“这孩子方才……方才求我别救了……”

“他最爱胡说八道,尽管救,就是阎王招魂,太医你也替我把人抢回来。”

一番话掷地铿锵,吓得鹤发老人连连点头应是,末了,老人还是叹道:“只是,难为这孩子忍了。”

这痛,沈越比谁都清楚。

充军西北的最初,有次跟随孙辟疆征战,一次飞奔途中,沈越不幸摔落下马,快马后蹄踢中沈越腹部,腹腔当场痛得翻山搅海。而后军医诊治,才知踢断一根肋骨,那次,沈越足足躺了一个月,才得起身。而最难忍受的,除起居都仰赖他人照顾的被动感,还有一呼一吸间,肺腑撕裂似的剧痛。

而沈越清楚,沈鲤最怕的,就是疼。

“可否加**药用量?”

老人摇头:“麻药有损神志,老朽唯恐日后公子心智不全。但若沈爷一意……”

“那不用了。”沈越不耐地打断,叉腰踱步两遭,对沈超道:“就按你说的,请引章过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