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壑瞥一眼尾随的沈越,料想今后终要暴露,便如实交代:“圣上迁都之意已定,皇宫修建,我负责木料采运。我见这院落别致,便想着拜见这巧匠一面,如若他之设计,能博得天颜一悦,也算是替圣上分忧了。”
“什么!我就说皇上怎的会派你到江宁任职,原来是为这个缘故,你……”沈越至此才发语,可出口就是指责,周遭众人瞩目,沈越也不想叫寻壑难堪,终究咽下火气,转走话锋,改口道,“你今晚早些休息。”
沈越愿意隐忍,寻壑就已感激万分了,忙不迭应道:“是。”
逛完邀月楼星云居,转而往南走,寻壑直觉走了一个回字,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平地,而是步上一座玲珑拱桥,桥面以砖石铺就,平整妥帖,桥下清波踊跃,游鱼明灭。
“湖里盛的是活水,源自秦淮,我就地取材,在湖心岛上筑下这座院落。”沙鸥话音落下,众人恰好下桥,只觉这栋建筑比先前的都要阔大,寻壑只道这便是正主屋宇,此间别致在于,一道花廊环岛而造,上空花架藤萝缦爬,长椅下兰草遍植,两侧盆景罗列。五开正房上有匾额,其上‘兰秀深林’五字行书,飘逸潇洒。
寻壑道:“若没记错,此处该是整座院落的中心腹地了。”
“对,‘兰秀深林’直通所有院落,其南是楠木厅,其东是玉惦秋,东北是杏花春,西北则是星云邀月楼,至于其西,则是‘水竹居’,依水傍竹而居,也有一座拱桥与之相连,咱们稍后便去。”
寻壑环视一圈,终于忍不住问沙鸥:“我嘱咐你建的小屋子呢?”
沙鸥有些失落:“哎,师傅最惦记的怎么还是这个……跟我来吧。”一行人跟随沙鸥原路返回,走下小桥后,穿过星云邀月双阁,林木掩映处有一院门,高个子推开,竟见一弯小道儿,直通山上。
寻壑惊疑:“这是?”
“你不是要僻静嘛,索性我给你建到山上去。”
众人:……
万幸,虽是山路,却不难行,一来此山不陡,二来梯级之间落差不大,攀爬轻松,且梯面以木材铺就,不易打滑。大概行了一半山路,就见一座院落,寻壑鼻子灵敏,远远闻得木材香气,近前果见栅栏柴扉木痕犹新,猜想这座农家院子便是沙鸥为自己新建的住所。
院落不大,内里无人,高个子打开柴扉,一行人进去,却被院内景致吓了一跳。
“天啊……”
“好大一颗杏树!”
“树妖了吧?”
原来,草房子上空,树冠如巨伞,将房屋周全遮蔽。
沙鸥无奈道:“适才我所说让我为难的树,就是这棵,太巨大了,一时半会儿砍不掉,过几日我找人看看怎么收拾吧。”
沈越一路少话,此刻却出声阻止:“不了,留一棵落叶结果的树,才能看到四季。”
“有道理。”寻壑随即附和。
沙鸥默然。
与方才精巧阁宇相比,这座茅草房子质朴得寒碜,可寻壑见了却很高兴,径自入内打量,沈越紧随其后。屋子小巧,入内左右张望便可尽收其中景致。仍是中厅侧卧的布局,连桌椅摆设都几乎遵循原样,沈越道:“没什么变化,看来是你叮嘱得紧了。”
寻壑往外望去,见沙鸥正跟芃羽说话,才放心吐真言:“我也怕它给我乱改。”
闻言,沈越说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你怎就爱住这种简陋居所?”
寻壑一愣,尴尬笑笑,答不上话。
沈越不想寻壑有任一为难,便上前揽了他肩膀,温声道:“不打紧,你住得喜欢就行。”说罢,沈越往窗外望去,却见后院空旷,耘得平整的一块地儿,因寸草不生而更显寥落。
“我们出去吧?”寻壑问道。
“听你的。”
二人再次出去,却听大顺高声道:“引章姑娘,你是不是饿了?”
引章没好气:“看房子呢,你扫什么兴,我不饿。”
“可我刚刚听你肚子叫得老大声了,啊!”大顺一语未完就挨了引章一记爆栗。
寻壑牵开揍得意犹未尽的引章,又道:“中午只匆匆吃了一点,这会儿不饿倒是奇怪了。江宁第一餐,得吃顿好的,沙鸥,这里哪家厨子闻名?”
沙鸥击掌:“师傅奔波一日,回到府中就该好生歇息不出去了。所以我包下了天香阁的厨子,而今已在厨房准备吃食了,咱们下去用餐便是。”
第48章 且餐山色饮湖光③
沙鸥领着众人踏上拱桥,回到‘兰秀深林’,并道:“今儿饭桌布置在主屋,吃完我就不多叨饶了,留你们尽快洗漱休整。”
“都依你的。”寻壑随口道,一旁沈越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只是寻壑走得快了一步,并未察觉。
廊下的枋木横梁,苏式彩画如五彩琉璃,却绚而不乱,中央包袱以卷草花鸟图案为主,一行人跨过三关六扇门,便是大厅。大厅极宽敞,中央置一大圆桌,梳背椅大气端庄,环绕圆桌摆放。
沙鸥朗声道:“堂面临时布置成了饭厅,无双已下去吩咐上菜,咱们先坐下喝茶吧。”
“噢,原来那高个子叫无双!”大顺自言自语。
引章没好气:“人家名姓你这么关心作甚。”
“我就随口说说嘛……你还在生我的气?下次你肚子叫得大声我也不说了好吧…”
“哼。”姑娘别扭着就着大顺拉开的椅子落座。
寻壑打量周遭,只见博古架上,奇货珍宝不尽计数,内里奢华自不消说。与一般室内隔扇不同,此中别出心裁,左右两侧采用花梨木落地明罩,其上镂空处多以螺钿、珠玉镶嵌,身后门扇,上部为灯笼锦窗棂隔,棂条间饰以透雕的灯笼,中央留白处,以碧纱糊贴,此时晚霞动人,光影游移间,纱上所绘垂柳扁舟,冷暖冥灭,仿如仙境中景。
出神间,寻壑只觉掌心一暖,回头,原来是沈越牵了自己往饭桌走去。
众人欣欣然上桌,侍女陆续上菜,不多时,玉盘珍馐摆满一桌,沙鸥舌灿莲花,一桌菜叫他形容得堪比琼林盛宴。大顺没在南方待过,对这些南方菜色惊叹不已,引章平日没事就怼怼他,这一回却是嘴下留情,任大顺流露天真。
寻壑不时往后扫视,几欲起身。沈越奇怪,便问:“怎么?”
“程隐花隐呢?”
二人原就在外面,闻言应声而入,花隐道:“听凭公子吩咐。”嗓音清脆,是女子的音色。
程隐夫妇受沈越之命,一路南下护送。为免寻壑惊惧,程隐一路回避,出面之事多由花隐完成,沈越则把程隐忠心之事当故事讲与寻壑,时日渐久,寻壑对程隐的畏惧之意消减些许,但寻壑突然问起他俩,沈越只觉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