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壑眸中泪光闪烁,那神情,沈越瞧着不像难舍,反倒像……诀别?
沙鸥携芃羽下跪,但他却没按规矩直接跪拜,而是对寻壑唱道:“师傅,”而后面朝沈越,明显带了恶意,拖长了尾音,“师母!请受徒儿夫妇一拜。”
寻壑深知这二人水火不容,故而婚前曾婉言劝沈越回避,可沈越非要登堂入室,寻壑拦不住,只能随时做好灭火准备。眼见时机不对,即刻掐住沈越手腕。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沈越反手回扣住寻壑,并和他交握。寻壑莫名其妙,只见沈越一脸姨母笑,宽袖一荡仪态万方:“起来吧,徒儿。”
沙鸥眉头抽搐,寻壑赶紧丢开沈越,起身佯装扶起沙鸥,在他耳边提醒:“大局为重!拜堂为重!”
对拜完毕,寻壑扶起二人,牵着沙鸥芃羽的手,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郑重交到小夫妻手中。寻壑眼里热泪涌动,良久,才稳住情绪,颤声说:“成了家,就得立业。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沙鸥芃羽不明所以,打开票据一看,赫然是一张三进院落的地契,二人连忙跪下:
“公子,我一介女流,蒙你提拔才能有今日成就,你对我已是恩重如山,这礼我俩万万不能收。”
“这些年我以为自己捱不过来的的时候,我就想师傅。若没有师傅这竿标杆,我恐怕已是第二个云雀了。师傅,好意我俩心领了,但这厚礼,真的不能收。”
寻壑拿手背抿去眼泪,坚持道:“仅此一次,你俩就当圆了师傅少有的心愿吧。”
沈越不忍,也上前劝说:“你师傅既然送出,必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收下吧,叫他好安心。”
夫妻俩三跪九叩,沙鸥才将那票据纳入怀中。
好容易捱完繁琐礼仪,终于将新人送进洞房,寻壑大大松了一口气。送走宾客,寻壑累得恨不能就地躺下。沈越心有灵犀,上前拥住寻壑,笑道:“刚刚你怕我生气?”
“嗯。”寻壑点头。
周遭只剩下府里的丫鬟小厮走动,沈越遂肆无忌惮,将寻壑打横抱起上山,并问:“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翻脸的人。”
寻壑揉揉眼睛,说话不复昔日谨慎:“说不准。”
“既然这样,那我倒不如坐实了罪名,现在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你办了如何?”说着沈越还真放下寻壑开始上下其手。
寻壑已无力气反抗,咬牙不语。沈越清楚寻壑不满时的细微神情,即刻悻悻收手,整理好寻壑衣冠,安慰道:“别啊,最怕你绷着脸,是我不好,行了吧。”
“嗯。”寻壑懒懒倚在沈越肩头。
沈越再度将人抱起,唏嘘道:“我有什么好气的呢?气沙鸥喊我‘师母’?呵呵,跟你过日子,我要的是‘实’,而非‘名’,名副其实自然最好,若不能,那就随他去吧。”
是夜,月华如练,天淡银河垂地。
三月十六,雨生百谷,是为谷雨。春耕佳季,沈越自然得奔向改革县区部署蚕事及耕种。
一番商议,沈越见楚野恭不复往日嬉闹,便问:“怎么,有心事?”
楚野恭丢开折子,愤恨道:“去年经你收拾,本以为金虏能乖上几年。妈|的,一年不到,这厮又闹起来了。”
沈越倒是无所谓,笑道:“你个东海将军,操心西北战事作什么。孙老坐镇呢,怕啥。”
楚野恭摇头:“左财右祸,我这右眼皮不跳没事,一跳大事。最近右眼跳个不停,不是好兆头。”
“既来之则安之,别杞人忧天了。当务之急是计划好这一年的蚕事,不打岔了,回来。”二人复又继续议事。
白驹过隙,睁眼闭眼近十日过去。一切布置妥当,消停下来,沈越不禁想念起寻壑。说走就走,沈越跨上银狮打马奔回江宁。
丫鬟告知寻壑在兰秀深林,沈越便找了过去,一入门就见引章对着一桌饭菜叉腰作怒状,并朝室内吼道:“丘寻壑,我数三下,再不下榻吃饭我就过去收拾你了。一!二!……”
“等等等等!”沈越上前止住,“哎呀,一顿饭而已,他爱呆在床上,那就让他床上吃吧。”
引章果然不满:“公子而今各种毛病,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沈越抱拳认罪:“是是是,害咱们引章姑娘费心了。既然我回来了,那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你安心休息去。”
“得。”
沈越看出引章的不乐意,遂耐心解释:“阿鲤的每一天,你看看,除却衙门办公、吃饭睡觉,就是被我们逼着喝药看病、规律作息。他这一生没什么乐子,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咱们就不和他计较了吧。”
引章嘟嘴,嫌弃道:“沈爷厉害,一套一套的,还说得人还不了嘴。”
“嘻嘻,倒不是你还不了嘴,而是你觉得有道理,无法反驳罢了。我手不够,那两盘你替我端进去。”
引章便端了两碟跟在沈越身后。甫一步入室内,就见寻壑生无可恋地瘫着,然而跟沈越一对上眼,却像耗子撞见猫似的,即刻弹跳下床,立正站好问候:“爷!”
“回去躺着,咱们榻上吃。”沈越取来炕桌,摆开饭菜后,就让引章退下了,搛了一筷子油盐炒枸杞芽儿到寻壑碗里,沈越感叹道:“还记得去年初次去织造局,在村民家里吃的就是这个。时间真快,转眼就要一年了。来,螃蟹馅炸饺子,你爱吃的脆脆,尝尝。”
沈越越是殷勤,越衬得寻壑食不知味。俄顷,沈越终于忍不住,问:“怎么吃饭都蔫蔫的?衙门事情多?”
寻壑深深叹气,一句话似乎要耗掉他全身气力:“不是,就是觉得吃饭好累。”
沈越惊讶:“吃饭累?!阿鲤你认真的?”沈越认为,无论公卿还是百姓,劳碌后的一顿饱饭,是共通的能直接感受的幸福之一,但寻壑……
沈越赫然发现,自打从南越归来,寻壑对诸事都是兴致缺缺,就连床第间那点乐子,沈越也清晰察觉寻壑只是张腿配合。沈越不由得担心,追问:“阿鲤,你到底怎么了?现在没人,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听着。”
寻壑勉强笑笑,咬了会儿筷子,最终摇头:“真的没有什么,我会尽快调整,不让爷担心。”
沈越撂下碗筷,皱眉理论:“不是我担不担心的问题,而是你心里藏着难处,得说出来!那天钟太医的话你是听见了的,你而今咳疾缠身,就是因为长久憋着苦事不说。我和你是过日子,不是找乐子,别拿着‘不让我担心’当幌子,你有什么话,大的小的,哪怕就是路边见了只蝴蝶,也说与我听听。”
明明是一番热忱的剖白,可寻壑听了,脑袋越发埋低,拿筷子机械地搅着饭粒,嗫嚅说:“没有,我想不起来有什么好跟爷说的。”
沈越翻了个白眼,摸摸寻壑脑袋:“我的意思是要和你共患难,你这反应,倒搞得我像在逼良为娼了。算了算了,我信你,你说没事就没事。快吃吧,吃完咱们出去走走消食。”
“好。”寻壑夹了一筷子白饭入口,含糊着应下了。
饭毕,寻壑显然不乐意迈腿。沈越清楚寻壑在邬府的那五年步步惊心,年节不消说,必然是味同嚼蜡,便想着帮寻壑把这失之交臂的五年快乐补回来,遂劝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动人春色画中诗。大好景致,错过了多可惜?你就当陪我吧,好嘛!”
每每沈越开口,寻壑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出去散散步,便强打精神和沈越出门。
日暮时分,晚霞万丈。
仙眠渡附近农家小院甚多,松下柴门闭绿苔,惟见蝴蝶**来。蜜蜂两股大如茧,便知前山花已开。放眼人间春景,沈越容光满面,然而一回脸,却见寻壑呆若木鸡。于是沈越变着法子说笑逗乐,寻壑面色才稍稍好转,一路笑闹,不知觉竟走到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