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 第170章

“怪你过分美丽!”

“对着花脸猫你也夸的下口,没羞没臊。”

“胡说!”

寻壑原以为沈越又要变着花样安慰自己,孰料沈越却话锋大转:“你明明属猪,按理应该算花脸猪!”

“……”

沉默些会儿,沈越侧拥着寻壑,认真道:“可就算变成花脸猪,你还是好看。五官骗不了人。”

常人听闻赞美,多半生了自矜之意。但寻壑却神情古怪,先是悲愤,而后渐渐转为放弃似的无奈:“爷,我肤白肩溜,骨骼纤细,长了副雌雄莫辨的相貌,就连性情……也是温吞阴柔。很多时候,我真的从里到外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长出个正常男人的模样!!”

沈越惊诧:“在你眼里,怎样才算‘正常男人的模样’?”

“沈爷、二爷、程隐,哪怕就是晏如,都自带一股阳刚之气……”说到后面,寻壑语声渐弱,直至沉默。

“阳刚才算得上男人?!你哪儿得来的歪理?”沈越一骨碌坐起来,“苏东坡在论王氏变法时曾言,‘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这道理放人身上也是一样的,若世间男子皆阳刚粗犷,那是何等的乏味景象!”

寻壑错愕些时,挪到沈越身边,圈抱沈越肚腹,埋首其间:“爷,你不知道,我继父曾对我说……”

寻壑竟主动提及他讳莫如深的继父!!沈越整个人登时激灵,勉力维持镇定。久久不闻下文,沈越遂以退为进,柔声安慰:“若觉得这是你个人隐秘,那就不说了,别勉强自己。”说罢,适时握住寻壑上臂,给予肢体上的安慰。

“不,我对沈爷没有隐瞒,只是有些记忆时隐时现,趁想得起来,我还是说吧。记不起缘故了,继父有天责罚我,期间,他骂了这么一句话,他骂我……‘一双眼比娘儿们还媚,活该挨男人教训’。”缄默些时,寻壑幽幽说道,“其他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沈越疑惑:“你不是说,你继父待你挺好的吗?怎么会教训你?”

寻壑反复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头疼,别问了。”

沈越扶起寻壑,二人胸膛相贴,交臂环抱。沈越叹息道:“因为你继父这一句话,所以后来你就将自己在蓬门的遭遇,归罪于容貌,是吗?”

寻壑没答。但沈越却清晰感觉寻壑身躯一颤,紧接着竟斗筛似的开始啜泣。

寻壑如此反应,答案不言而喻。

从医一年,沈越在这片陌生领域摸索前行。或因机缘巧合,抑或苦心不负,探索中的沈越竟帮助不少人走出阴霾。沈越将这些经验,连同最初治疗李承的案例,一并整理到簿册当中,反复琢磨研究,从中探寻寻壑的治疗方案。

那些扑朔迷离的当年,在寻壑断崖般的回忆中,犹抱琵琶半遮面。沈越不得不字斟句酌寻壑言辞,就连举止,沈越也恨不得来回反刍,以期捕捉痕迹。

待寻壑稍稍平复,沈越才道:“我的鲤儿,你要真这么想,那就中了‘混沌’的诡计了!”

“?”寻壑侧过脸聆听。

“你想想,蓬门的经历是你自愿吗?”

迟疑片刻,寻壑才摇头。

“那就对了。明明是别人对你强加的伤害,你却归罪于自己,甚至因此自厌,这不正是中计了吗?”

“‘混沌’最可恶之处,在于它潜伏在人们周遭,而我们却不自知。它给每个人都设了重重坎坷。有些人天性开朗,如沙鸥之流,日后能够自愈;有些人幸会贵人,得到疏解,比如小怜,又比如,我。”

这话如平地惊雷,寻壑弹出沈越怀抱,错愕看着男人:“沈爷的贵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沈越在寻壑唇上香了一口,而后耳鬓厮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恰好以上两者都不是,所以不幸中了‘混沌’的圈套。”

“‘混沌’让你连自己优点都认不清了。”

寻壑不解:“我的优点?”

“对呀,你嫌弃的、遮掩的那些,正是你的特质,也是你大放异彩的地方。你不知道,刚刚仅仅是从门缝里窥见你的背影,我就已经心神荡漾,震慑心魄。你所谓的缺点,譬如肤白,恰恰表现出杜大小姐足不出户的娇养;你嫌弃的溜肩儿,正好磨平了男性饰演旦角时的棱角;面貌中性,所以你能自如游走于生旦二角;甚至,你所苦恼的性情,要知道,温吞能够冶性,阴柔有利共情。世间矛盾共生,‘馄饨’却害你只看到消极一面。”

“世间好物不坚牢,人生短暂,譬如朝菌,若不趁时进取,把才能发挥极致,那多可惜。”

许久,寻壑才痴痴发问:“扮角儿也算进取?”

“怎么不算!只要不为非作歹、害人害己,温饱之上,你大可追求心仪之事。所谓‘进取’,最重要的是追求过程当中蓬勃奋发的状态。人生因热望而值得。”

寻壑垂眸,眸底波光流转。

拿定主意,沈越问道:“鲤儿,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生辰了,往年都是随你准备,但这一年,可否容我讨一件礼物?”

“啊?沈爷想要什么?”

沈越笑笑:“我想要那一天,你给我唱一折《惊梦》。”

久久不听沈越下文,寻壑难以置信:“仅此而已?”

“这并非容易的事,你当真敢在我面前扮角儿?”

寻壑不加思索:“爷不比别人,不会因我扮相的惊艳而产生歹意。”

沈越百感交集,双目涩湿:“是的,我爱惜你的每一面。”

寻壑情动,二度倾身,嘴到处,胭脂记。

斗帐香消,纱窗月暖。

分开时,沈越俨然成了花脸,寻壑失笑:“爷,你的脸更脏了,咱们出去吧,我帮你擦。”

“好。”二人披衣起身。

寻壑熟稔,很快就替沈越擦洗干净了。换了巾帕,寻壑就要倒上松油,却被沈越捉住手腕:“我帮你吧。”

寻壑微愣,旋即欣然闭眼。

少顷,沈越叹道:“同是长睫毛,我的卷而翘,你的平且直。”

“我娘曾说,睫毛是眼泪泡出来的。越是爱哭的人,睫毛就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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