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这样说可着实折杀晚辈了,寿宴之上,还是晚辈敬老爷子才是。」
如此你吹我捧客套一番,怀风自袖中掏出封信来,「晚辈此来,另携家父书信一封转呈老爷子。」
那信是阴七弦亲笔手书,写明购买雷震子一事,雷百鸣接过一看,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片刻,道:「不瞒公子,我雷家堡中现下所存雷震子不过三枚,距阁主所需十枚之数相差甚远,恐不能如阁主所愿。」
见怀风微现失望,忙又道:「但不知阁主一下买这许多枚,是急用呢还是不急?若是急用,不妨先将这三枚拿去,若是不急,便请容老夫三五月功夫,待造好了再一并奉上。」
怀风只知父兄要买这东西,用来做什么却是不知,也不清楚急是不急,但转念一想,除却剿灭飞鱼帮外,最近阁中风平浪静,似乎并无何事需用到这等厉害之物,那飞鱼帮的一群乌合之众更是用它不着,想来购买此物应非急用,便道:「不急,老爷子尽管从容造它,过些日子我再来拿也是一样。」
「如此甚好。」雷百鸣一摞胡子,「待造好了,老夫即刻命人送去常坛主处,如何?」
怀风正欲点头说好,忽从外面闯进一人,慌慌张张冲雷百鸣道:「爹,荆州府尹陈大人便在堡外,说是特地前来拜会您。」
雷百鸣一愣,「陈殊陈大人?」
见儿子一径点头称是,不由大为惊讶,「我雷百鸣一介草莽,他乃堂堂五品朝廷命官,来拜会我做什么?」
管家便道:「想是听闻老爷大名,心存仰慕,特来见上一见。」
雷百鸣颇是不以为然,连连摇头,「未必,未必。」
话虽如此说,来者到底乃是一方父母官,怎敢不敬,连忙起身叫管家跟着前去迎接,正忙乱中,忽地省起怀风尚在厅中,待一会儿府尹大人进来,恐怕多有不便,脚步一顿,抱拳致歉道:「公子远来,老夫理当好生款待,奈何眼下事忙,颇多怠慢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怀风站起还以一礼,「老爷子言重了。」
「老夫与公子一见如故,正盼畅谈一番,只是这厅中来客甚多,不大方便,老夫有书房一间,甚是清净,如公子不弃,不妨叫小儿陪公子到书房稍坐,容老夫打发了这当官儿的,再来陪公子吃几杯水酒。」
「老爷子威名远播,晚辈仰慕已久,正渴一谈,只是今日来得不巧,老爷子既有事在身,尽管去忙,晚辈改日再登门拜访便是,不急这一时。」
「如此也好,那老夫便在堡中敬候公子大驾。」
怀风此行间父兄交代之事均已办妥,见雷家堡别有贵客,便不欲再行叨扰,告辞出来。
雷百鸣忙于接待陈府尹,无暇他顾,见怀风要走,也不拦阻,陪同一起出来,送至堡外。
雷家堡外整整齐齐排列一队人马,正是荆州府尹的车驾,门前一人五品官服三缕墨髯,便是此地父母官陈殊了。怀风于京城中所交之人无不非富即贵,哪里将一个小小府尹放在眼中,也不施礼,只冲雷百鸣一拱手,便即走到一旁,等着胡天、霍启牵马过来,静候间目光掠过一众人马,只觉此份排场比之寻常府尹大了不少,颇有僭越之嫌,不由暗忖:这陈殊忒也张扬,便不怕遭人弹劾。
正腹诽间,忽听车驾队伍中传来一声惊叫,「二爷!」
这声音恁般熟悉,叫得怀风霍然一惊,循声一望,见车驾中有十数人穿的竟是便服,其中一人阔鼻方脸,虽留起了络腮胡子,眉眼却仍清晰可辨,赫然便是安王府侍卫首领武城。
怀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刹那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目光所及处,便见武城身旁一辆马车掀开帘幕,走出一人,向这边望来,颀身玉立修眉凤目,正是怀风惧恨不已却又忘之不能的雍怀舟。
再料不到寻寻觅觅数年不得之人竟在此地重现,怀舟也是愣住,只是这片刻怔忡之后便是一份压抑不住的悸动狂喜,自双目透出,灼灼炽人。
那陈殊乃是个文官,于雷家堡一等草莽之流殊为看不上眼,此次是奉了安王之命陪同前来,到了地头,却见安王对着个书生样的年轻公子发呆,倒把雷百鸣父子撇在一边看也不看,不免奇怪,待看清怀风样貌,不由暗自揣测:这位安王爷莫不是喜好南风之属。
正疑惑间,便见怀舟已向那年轻公子走去。
骤见怀舟,怀风几要吓得傻了,呆愣愣不知所措,待怀舟快要走到跟前,忽地醒过神来,拔腿便逃。
他内力已有火候,在厉冤阁居住的这段时日里又常得父兄调教指点,于轻功一道已颇得阴七弦真传,这时惊吓过甚,也不待属下牵马过来,更加不辨方向,只管施展出十二分气力,纵跃如豹,眨眼间已逃出十丈开外。
这一手轻功使出,怀舟大是惊讶,既奇怪怀风自何处学得了这般功夫,又伤心弟弟见了自己如见凶神恶煞,一时气恼心酸,眼见人影远去,不假思索,脚步已自然迈出,身形一闪直追过去,迅疾如鹰隼,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西北一片树林之中。
这一幕不过须臾之间,在场众人全都看得傻了,不知出了何事,人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倒是武城机灵,手一挥,十余名便装侍卫全上了马,扬鞭向树林中追去。
此时胡天与霍启牵马回来,只见着自家主子那一身白衣在林子边上闪了一闪便没了踪影,紧接着一队人马呼啦啦追了过去,登时唬了一跳,互望一眼,齐齐跃上马背,尾随追兵而去,只留下陈府尹同雷百鸣一干人,望着众人远去方向,徒留一头雾水。
怀风发出全力狂奔,待跑出足有二十里时回头一望,之间怀舟仍是如影随形紧跟身后,心中登时慌乱已极,惶急之下一口气没能提上来,脚下便是一滞。
他轻功虽好,无奈怀舟更佳,便趁这慢了一慢的功夫,已然追到怀风头里,张手一拦,已将人挡在跟前,轻轻问道:「你跑什么,是怕我吗?」
他方才奔如疾马,这时说停便停,气息却丝毫不乱。怀风习练断阳经亦已有如此修为,但心中惧怕之极,呼吸便微见紊乱,脸上亦是血色全无,直愣愣望着怀舟,话都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武城等人也已赶至,十数人下得马来将二人围在中间。
第61章
心爱之人数年不见,怀舟日日夜夜念兹在兹牵挂于心,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寻获怀风,直恨不能将人抱在怀里溶入骨中,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毕竟不能太过着于形迹,如此警醒自己,方能克制住满腔悸动难耐,柔声道:「皇上已赦了你的罪,不再追究当年之事,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说着手向前伸,欲捉怀风双臂拉向自己。
他这一动,宛如要拥人入怀,怀风于肌肤之亲厌怕至极,见怀舟动作,再抑不住惧意,一掌拍向怀舟胸口,紧接着提气一纵,跃出众人包围,掉头便跑。
怀风于这哥哥心存十分惧意,一掌打出用了足有七八成力,他知怀舟内力深厚,只想这一击能阻上一阻以便逃脱,却不想怀舟不知他习了断阳经,接招时并未运功相抗,这一掌便打实了,一招间已震得怀舟气血翻涌,若非他太玄经练得已到火候,自然而然内息流转护住心脉,只怕当场便要毙命。
怀风一击得手后一个起落已在三丈开外,正要纵身而逃,忽听身后武城惊慌大叫「王爷,王爷」,语音中满是惶恐,怀风忍不住回头,但见怀舟面如金纸,一线鲜血自嘴角淌下,若非武城死力搀住他一侧,怕是已倒在地上了。
再想不到自己这一掌将怀舟伤成这样,怀风大惊之下脚步滞涩,望着怀舟再挪不动步。
便趁他发呆的功夫,余下亲卫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正中。有几个新近才得提拔的年轻侍卫,不识得怀风是谁,已是拔刀在手,便要砍将下来。
「住手!」
怀舟气府受损,但觉胸腹间刀扎似的疼痛,只是再痛也比不得眼见怀风稍纵将逝的心焦如焚,此刻见他竟然驻足不逃,大喜之下疼痛也减轻了些许,强撑着喝止众亲卫,又轻轻问道:「你这几年去了哪儿,我到处找你不见。」
说话间,鲜血顺着唇角滴落胸前,犹自浑然不觉。
怀风一张脸煞白,木呆呆看着他,讷讷反问,「你内力好得很,怎么会受伤?」
这话若在旁人耳里听来,定然以为是讥诮之语,唯独怀舟知他性情,晓得这是在为自己担心,又见怀风怔怔地一动不动,唯恐他让自己伤势吓着了,竟顾不得难受,一迭声的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没事。」
他这句话说得过于急促,牵动内伤,登时气息不调呛咳起来。
怀风明明怕他怕得要死,这时见他咳得厉害,莫名地一阵担忧难受,一双脚似生了根般立在原地,竟忘了要逃。
咳了好一会儿,怀舟才调匀气息,扶住武城迈前两步,向怀风伸出手去,温柔微笑,「过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