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67章

常如海收拾起东西,垂手侍立,「少主可还满意?」

怀风望着镜中样貌,缓缓点一点头,「常坛主好手艺,」顿一顿,「今日之事,莫要对别人讲起。」

常如海忙不迭一哈腰,「是。」

荆州府尹陈殊的官邸便在荆州府衙后院,平日里略见空旷悠闲的三进院落如今因住进了安王一行而显出几分肃穆紧张。中间一进的书房中,陈殊背负双手来回走个不停,已不知在这青砖地上绕了多少个圈,一张脸本是面目潇洒,这时却如苦瓜皱成一团。

立在一旁的府中师爷李先珏也是一脑门官司,只是此时却不敢再说些不吉之语,斟酌半日,只得道:「老爷莫急,安王乃大贵之人,吉人自有天相,说不的过两日便好了。」

「放屁,」陈殊急火攻心,哪儿还有半分文人气度,口出粗语,怒冲冲骂道:「王爷昏迷已整整一日,连老参都用上了也没见醒来,还说什么过两日便好,你当本府是黄口小儿吗,尽拿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来搪塞,叫你们去请个高明些的大夫来,便给我找来这么一堆废物,连方子也不敢开,安王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府自然脱不了干系,你们难道便能平安无事不成。」

他急怒之下迁怒于人,将屋中侍立的师爷、捕头俱骂得狗血淋头,邢捕头奉命搜捕打伤安王的人犯踪迹,一整日也是全无消息,自知办事不力,只管低头挨骂,大气也不敢出。

众人俱是惶惶不安间,门外仆役来报,「老爷,府外有个老头儿揭了榜文,说是祖传医术,专治疑难之症,特应召前来。」

那陈殊已到了病急乱投医之境,听说有人揭榜,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根稻草,管他是真是假,一迭声道:「快,快,带他去王爷处看诊。」

自己也是急匆匆往安王房中赶去。

内院之中,怀舟兀自昏迷不醒,武城守在榻边已是一宿未眠,听得外间那几个大夫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什么该拿人参补气培元,那个说当用三七散瘀止血,七嘴八舌没一个拿得准主意,开出的方子吃下去也不见效用,再见主子毫无起色,一张脸已黑得锅底般,平添几分凶煞之气。

「武统领,本府又请来一位名医,且让他给王爷诊一诊脉。」

正盛怒中,陈殊进门,将一众大夫都轰到了屋外,又携一位老者进来。

武城眼见先前那几个所谓名医皆是徒有虚名之辈,于陈殊这次带来的郎中自然也是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多个人试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便不阻拦,命亲卫放两人进了内室,掌起帘帐,露出榻上一道身影。

「老先生,这榻上之人乃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你看诊时可千万要小心仔细,看好了,本府重重有赏。」

陈殊于这老者医术如何也是心里没底,此时此际唯盼重赏之下有所转机,便当真无力回天,当着安王府侍卫统领之面表表忠心也是好的,只盼将来上面发落之时能保得一命。

岂知那老者连搭理也懒得搭理他,这句话便如没听到般,径自往床边一坐,拉过怀舟一只手诊起脉来,竟是丝毫没将在场诸人放在眼里。陈殊乃一府父母,几时让人这样看轻过,登时怒气暗涌,却碍于形势不好发作,只得僵着脸踱到一旁。

这老者正是怀风所扮,望着榻上之人面色灰中带青,胸口一滞,呼吸便乱了几拍。

他素来只见怀舟英越傲岸,何曾见过他这般垂萎濒死的模样,虽恨他怨他,但心魂深处却仍是盼他无病无灾,,这其中纠葛之处千言万语亦道不分明,只在心中缠成一团。

他心绪乱如麻团,神思更是不属,三根手指搭在怀舟腕上,诊了半天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武城等人见这郎中一张脸不辨悲喜,木然如张白板,只当主子有甚不妥,急出一身冷汗,问出口的话也是战战兢兢一晃三颤。

「老先生,我家主子他……他可还有救?」

怀风让这一句惊醒,心头一凛,收回出窍元神,凝神细探脉象,这回只诊了有片刻功夫,心头一块大石已是悄然落下,压低了嗓音,缓缓道:「贵主人想是曾被人打伤,伤了肺脉,胸腑处一股淤血凝而不去,好在贵主人自身内力深厚,伤势虽重,性命倒是不碍,之所以昏迷不醒,乃是另有伤心激惹之事,以致情急之下急怒攻心火气上炎,致使内息不调,亦阻了淤血发散的缘故,这症候看上去凶险,倒也不算难治,待我扎上两针与他平心理气,再开副方子吃上几天药也就无事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于怀舟受伤急怒一节也讲得分毫不差,武城登觉这老头儿医术高明之极,疑心尽去,再听他说主子无事,不啻纶音,当下恭恭敬敬谢道:「老先生医术高明,武城代主人谢过,还请老先生尽心为我家主人诊治。」

怀风嗯一声,也不多说,将随身带来的药箱开了,取出银针往怀舟周身穴道扎去,行针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怀舟缓缓张开了眼睛。

武城担足一夜心,这时大喜过望,凑到跟前叫道:「王爷,王爷,你可醒了。」

他回思昨日情形,后怕已极,只是一直强撑着,这时见怀舟性命无忧,终于忍不住哽咽之声。

怀舟神智略见清明,看见是武城,微微点了点头,「找到他了吗?」

因气力尚未复原,语音低如蚊呐。

武城见他伤成这般,哪儿敢惹他难过,迟疑须臾,劝慰道:「王爷放心,我已叫兄弟们去找了,陈大人也派了人盯着雷家堡,一有二爷消息便即刻来报。」

怀舟眼神一黯,仍旧闭了眼睛昏睡过去。

武城大急,望向老者,「老先生,我家主人怎么又昏了过去?」

连唤两声,却见那老头儿双目痴痴看着怀舟,呆愣愣一丝反应也无,不禁大骇,伸手来推,「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到底怎样了?」

怀风方才听见怀舟问那一句,惊惧之外另有一重心酸难过,一时竟痴了,待胳膊让武城捏住,这才惊醒,收摄心神,沉声道:「急什么,再养两日自然就醒了,他现下元气大伤,不安睡养神还起来四处溜达不成。」

言辞无礼之极,却是成竹在胸。

武城遭他这么一斥,反倒放下心来。

又过一刻,怀风将针收了,到桌前提笔写出一张药方。

「八碗水煎作一碗,早中晚各一副,连吃七天,当可痊愈。」

说完背起药箱转身便走。

陈殊知晓王爷不日可愈,自己这一顶乌纱也算保住了,其欢喜之情不下武城,高兴之余也不计较这老者无礼之举,忙唤下人去取赏钱,待一盘银锭端来,那老者却已不见了人影。

第63章

武城拿了方子便要叫人去煎,但他心思细密稳妥,一转念,先自院子中那群大夫里拎来两个,将方子拿与两人看。

「你们给我看仔细些,这方子里用的药可有甚不妥没有?」

那两人行医多年,医术不说是极高明的,用药相生相克到都懂得,细细看了一遍,见方子上所用药物无不性质和缓与人无伤,君臣佐使更是搭配精妙,确是一道通淤止血补气固本的良方,不禁大赞开方之人医术高明。

武城也不耐烦听他两人唠叨,知道方子无甚不对,当即叫人去照方煎药。

不多时那药煎好端来,喂下去不过一个时辰,怀舟咳出两口紫黑淤血,虽然吓人,脉象反倒平稳有力起来。

自那日之后,雷家堡进出往来人等俱有人盯视,雷百鸣老得成了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碰见官府中人问起当日那年轻公子来历,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是江湖后辈前来拜访,泛泛之交尚且谈不上,如何晓得人家姓氏下落,一推二五六,将干系甩得干干净净。

到了寿诞之日,雷家堡大宴江湖群豪,流水席摆到大门之外,连开三日,端的热闹非凡,怀风已不方便亲自出面,便另备了一份厚礼,派常如海前去道谢,彼此心知肚明所为何事,两下里一寒暄,哈哈一笑,仍旧你好我好相安无事。

寿宴之后,阴寒生那边传来消息,飞鱼帮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从此湖北境内水路畅通无阻,厉冤阁狠厉之名又一次甚嚣尘上,扰攘不过半月,便又归于平静,叫骂者虽多,却是无人敢与之为敌。

看过堂兄书信,怀风提笔回了一封,只说喜爱荆州风物,在此多盘桓一段时日,余下诸事缄口不提。

胡、霍等人得知少主还要在此多住几日,暗暗揣度必是与那王爷有关,但既得了怀风吩咐,谁又敢多嘴露些风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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