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99章

武城进得门来,一眼瞅见怀舟精精神神跟床上坐着,目光冰冷直瞪自己,虽说阴沉得吓人,却已绝非昨日那般半死不活,只喜得顾不上怕,喜滋滋道:「王爷这是全好了?」

待听怀风说道:「全好尚需时日,性命却是无碍了。」

那便如自己绝处逢生一般无二,扑通跪下去给怀风叩了两个头,「二爷医术高明,才有王爷这般洪福齐天。」

他高兴之下声儿略高了些,怀风目光便是一凛,「噤声!」

一声低喝之后,屋中气氛骤然僵滞。

武城自知说错了话,见怀风绷了脸,怀舟亦面沉如水,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诚惶诚恐中,听怀舟淡淡道:「起来罢。」

这才站起了身,却是闭了嘴,一声儿不敢再出。

这屋里挤了三个人,登时便觉逼仄,怀风又觉尴尬,不愿再呆,对怀舟道:「大师伯该醒了,我过去看看,饭在桌上,叫武城服侍你吃罢。」

避过怀舟目光,忙不迭出了门去。

待门关上,怀舟冷冷瞥了武城一眼,益发将武城瞅得心里发虚,过了片刻,硬着头皮道:「属下服侍王爷用膳罢。」

怀舟此时也没了再装下去的兴致,披了外袍下地,径自坐到桌边,由着武城盛饭布菜。

少顷用完了,武城收拾起碗筷,禀道:「王爷,太医已到了,便在谷外候着,用不用叫他进来服侍?」

这太医原是太子派来一路随侍的,因前几日怀舟弃船乘马疾驰回来,那太医不精骑术,便被丢在了后头,耽搁两日,总算赶了上来。

怀舟早已将这人丢在脑后,这时才省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来,微微一哂,「若真等他来服侍,只怕我命已没了。」

淡淡吩咐,「叫他一并在谷外候着罢。」

武城犹豫一下,「属下想着,这谷里有二爷,确是用不着他,只是二爷既要看顾谷主又要照应王爷,岂不太过劳累,论医术这太医自然比不得二爷神通,可打个下手倒还是使得的。」

论起心疼怀风,怀舟自然不遑多让,听了这话果然就踌躇起来,但一想到自己身边一旦有了专人服侍调理,只怕怀风便要有多远躲多远,哪里还能让他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嘘寒问暖,这一掂量,立时便道:「我现下已无大碍,再有两天便好利索了,师父那里还有三师兄,怀风尽忙得过来,用不着这许多人进谷来,帮的忙不多,反倒添乱。」

这一句大出武城意料,想在株州时怀风做个菜自家主子还怕他累着,如今照料病患这等费心劳神之事却反倒不知顾惜,不由大是纳罕,但主子既已发话,那便是只有躬身领命的份儿,应了一声便要将食盒送还厨下,却听怀舟又道:「你也不必在我跟前,今天便出谷去罢。」

武城一惊,「这怎么使得,王爷毒伤才愈,身边总得留个人照应。」

怀舟不为所动,轻轻一笑,「我目下好了五六成,足以料理自己。」

武城急起来,「王爷也太不当心了些,便毒伤好了,那些反贼可一个也还没抓到,若广阳王在派刺客来,这里无人护卫,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属下们如何向太子交代。」

怀舟看他似看傻瓜一般,「这谷中便是一名杂役的武功也高过了内宫禁卫,又有师兄们在,那些刺客便多来一倍又能如何,你当这神兵谷如咱们王府般谁都进得?」

第92章

武城遭了这一通骂也醒过神来,暗道自己实是糊涂透顶,怎地就忘了神兵谷在武林中的名头,论守卫周密防护之强,便连皇宫大内也比之不过,住在这里,实是比在京城更见稳妥,当下再不多话,便行告退。

便在他拎了食盒出门之际,门扉一敞,哗啦啦一下涌进三四个人。

「六师弟好了?」

「老六可没事了罢?」

笑声伴着招呼声,霎时挤得屋子满满当当。

韩啸、单景春、苏同、乔青鱼皆是早饭时分听说怀舟醒了,除了云澄心陪在主屋,这四人便一齐来了这里,见怀舟果然精神奕奕不复垂危之态,人人欢喜。

苏同与他最是交好,一步凑到跟前看他,「你许久不回,一回来便这般吓人,也亏得四师叔带了个神医回来,能够化险为夷,倒叫我们都虚惊一场。」

这屋里此时已几无落脚之地,武城向几人行过礼便赶忙退了出去,门一关,四个师兄或站或坐,围到了怀舟身边。

怀舟身份显贵,但在几位看着他长大的师兄面前,同自家小弟也无甚分别,四人七嘴八舌道:「你这是惹了哪个厉害的仇家,怎么用这种歹毒手段?」

「宫里边不是有御医吗,怎的没解了毒再回来?」

「我就说你最孝顺师父,却一直不见人影,必是有甚缘故,原来是受了毒伤,也亏得你上千里赶了过来,百善孝为先,老天倒是保佑孝心之人,特特在谷里备了个神医与你,再不致叫你吃亏的。」

「阴家小师弟说再养几日便不碍了,这几日饮食上需忌辛辣油腻,我叫厨房只做素菜给你,待你全好了,咱哥儿几个再喝酒吃肉热闹一气。」

乱哄哄中,人人知关心他毒伤如何,却无一人提及上山捉蛇的辛苦,怀舟心中一阵暖意,微笑静听。

大师兄韩啸年逾不惑,平素里威严稳重,极少与苏同和怀舟这两个年岁相差甚远的小师弟说这许多话,今日十分高兴,不免多费几句口舌,谆谆叮嘱道:「你能活命全赖四师叔家的这位小师弟,费心配药不说,还担心你毒伤反复,怕我们几个照顾不来,竟是陪了你一日一夜,你如今好了,需得好生向人家道谢才是。」

怀舟轻笑,「大师兄说的是,我省得。」

说起怀风,不免又提到这些时日他为师父看病一事,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无不对怀风赞扬有加,这个说宅心仁术,那个赞医术高明,又有的道他性子和善贴心懂事不见半分架子,直夸得如朵花儿般,怀舟听了,倒比自己受人称许还要欢喜,然欢喜之余也不免腹诽道:他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气人的本事却更加高明,心地和善贴心懂事这八个字是当之无愧的,只不过贴心归贴心,惹人生气时却也混账透顶,横竖你们不知罢了。

怀舟伤势才愈,几人不敢在他屋里多呆,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生休养,便都出了门去。

怀舟这些时日累得厉害,送走几位师兄,重又躺回去睡了一觉,到得晌午,一名杂役端了饭菜并煎好的药汤过来,怀风却是连面也不露。

怀舟晓得他奉命照看师父,倒也不担心他不辞而别,喝了药后自觉精神好些,变穿了衣服到主屋走了一趟。

哥舒仲离已然昏迷多而清醒少,下午醒了一阵,与怀舟说上几句便又不支睡去。

望着师父病容,怀舟心下一阵恻然,在床畔守了半晌,直到云澄心担忧他身体赶了他出去。

自主屋中出来,怀舟在谷中晃荡了一圈,药房厨房尽皆转遍,也没见着怀风身影,晓得这是有心躲他,也不找了,慢慢踱回屋去,扯了被子蒙头大睡,连晚饭也不曾吃。

这一睡便到亥时,再醒过来却是因饿得难受,还未睁眼,已闻到一股饭菜香气,肚子登时咕噜噜叫了两声,顺着香味看过去,便见桌上一只打开的食盒,怀风正从里头端出一盘物事,拳头大小四角尖尖,竟是几只粽子,想是刚刚出锅,犹自冒着腾腾热气。

怀舟眼睛霎时一亮,「这时节哪里来的粽子?」

见他醒了,怀风放下手中东西过来相扶。

「厨房里存着去年用剩下的苇叶,我拿水泡了些,包了几个你吃。」

怀舟于饮食上不大挑剔,唯独对粽子颇多偏爱,往年安王府里一过端午节便包上十来种口味各式各样粽子来吃,怀风走了这些年,却一直记得清楚,听杂役说怀舟没吃晚饭,便特特做了这个与他当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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