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140章

怀风一愣,忙点点头,「不错,多亏你想得周全,我倒忘了。」

他是大人,饿一两顿还不觉什么,孩子却是受不得的,便耐下心来等着。

此际还未到卯时,天边只隐隐现出一丝曙光,西方天际尚看得见几颗星子,鸿宣本就没睡醒,这时窝在怀风怀里,眼一眯,又睡了过去,直到马车驶出茶庄,犹自睡得香甜。

程元宗选了两名内堂弟子跟着,一个驾车,一个骑马,黑里俏便拴在马车后面,一行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便不敢疾驰,不紧不慢地行着,过了足有一刻钟,方到了平京城南门。

此刻天已大亮起来,几个守门的兵士不久前才开了城门,正靠在门垛处打哈欠,见一大早便有辆青毡油壁的马车过来,忙伸手拦下,喝道:「做什么的,这般早出城?」

赶车的弟子跳下车辕,一欠身,陪笑道:「军爷,这是我家少东主,赶着回老家去。」

那领头的兵士是九城巡防司下品秩最小的一个小尉,平日便要借着守门揩些油水,近日因奉了上司之命严查一名五六岁男童,不免越发雁过拔毛借机生财,听说车上坐着个少东家,料想着怎么也当有些银钱,便沉下脸道:「朝廷最近严查违法犯禁之人,凡出入城门者皆需搜检,叫你家东主下车来,让本官看看你车上有甚违禁之物没有。」

怀风在车里听见,掀开帘子跳了下来,和声和气道:「车中只得我一个小侄女儿,正在睡着,劳烦军爷搜检时千万手脚轻些,这孩子最是胆小,见着军爷这般威武,恐吓坏了他。」

一面说,一面往那小尉手里塞了锭银子。

那银子足有五两重,抵得上寻常兵士三个月薪俸,小尉在手中掂了掂,立刻脸上带笑,道:「本官理会得。」

掀开帘子往里瞅了两眼,果见一个女娃娃趴在被褥之中熟睡正酣,除此之外并无别人,大手一挥,「行了,过去罢。」

指挥着一众手下放行。

出得城门来,一行人不免加紧赶路,车辆行进中,鸿宣给颠得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清正身处一辆马车之中,呆了呆,见怀风便在一旁,小小身子便挨过来,问:「叔父,咱们这是去哪儿?」

怀风笑一笑,「咱们回家去。」

见鸿宣一脸懵懂,便将他抱到自己腿上,缓缓道:「宣儿,你爹娘有事,需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他们临走前叫我收你为义子,从今以后照料于你,我已是答应了,如今便是带你去我家里。」

停一停,又道:「我同你爹爹情同手足,既收你为义子,当待如亲生,你以后便唤我作爹爹好不好?」

鸿宣再是聪慧,毕竟年龄尚小,哪里懂得爹娘为何要许久才能回来,听怀风这么说,便即信了。

他这些时日寸步不离怀风,于这位又和气又漂亮的叔父极是喜爱,短短数日,依恋之情油然而生,只愣了片刻,便张口唤道:「爹爹。」

怀风本还怕他固执难哄,这时见鸿宣眼神清亮亮地望着自己,满是孺慕之色,这一声唤显是真心实意,不由欣喜难言,抚着他头发,轻轻拍了几拍。

鸿宣乖乖巧巧趴在他怀里,待了片刻便喊起饿来。怀风拿出点心喂他,正吃着,忽地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弟子在外低声道:「少主,那亭子外边站着个人,一直盯着咱们的马车看。」

怀风一惊,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向外一看,果然便见妫水河畔的扶翠亭边上站着一人,那面孔实是熟得不能再熟,正一脸望眼欲穿之色地盯着驶近的车马。

那亭子离着马车尚有十来丈远,怀风一掀帘子,从车中一跃而出,脚尖轻飘飘在车辕上一点便到那人跟前,急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可是他有什么不妥?」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武城,见了怀风,还未行礼便被问了这么一句,一愕之下反问道:「谁?什么不妥?」

问过了才反应过来,忙又道:「不不,王爷好得很,没什么不妥的。」

两人说话间,马车驶得近了,在三五丈外停下,怀风便压低声音,道:「可是他有什么话对我说?」

武城见状亦低声回道:「王爷叫小的将这个给您。」

说着从一旁的马背上解下件包袱递过来。

那包袱裹得不严,露出一角,里头便是那套楠木盒装盛的药典,这东西出宫当日遗落在了怀舟车驾之中,怀风本想着去拿,谁知昨日竟顾着惜别,倒给忘了,不想怀舟记在心里,巴巴地叫人送来。

「王爷说您必定一早出城,叫小的一大早便来这里等着。幸好小的手脚快,城门才开便来了,不然可真错过了去。」

他比怀风只抢先了一步出城,但因骑马之故,便快了几分,到此也没多大功夫便给等到了,待差事办妥,方放下心来,道:「王爷还说,来日方长,且再耐心等等,日后必能再得聚首。」

想一想,又道:「别的便没了。」

怀风低头看了看那木匣,眸中尽是笑意,也不说话,冲武城点一点头,回了车上,马车便又不紧不慢地向南驶去。

武城目送车子走得远了,方拨转马头,回了城去。

因比父兄晚了十来日动身,怀风料来赶去扬州也已不及追上迎亲队伍,索性便取道直回鄂州,这样一来时日便大大的宽裕,且因担心鸿宣年幼,赶路急了恐累着孩子,这一路走来便始终慢慢悠悠,如此一来颇多闲暇,左右也是无事,又见鸿宣身子已是大好了,十分活泼好动,便捡那根基的功夫教了一些,一路边走边学。

所幸鸿宣聪明伶俐,那些简单招式一教便会,练上两三遍便已似模似样。

怀风初为人师,一教之下竟有如此成就,亦觉欢喜。

待一行人到了江边弃车乘船,因船上地方宽大,又不似车上颠簸,怀风便教鸿宣扎起马步来。

这一等功夫乃是修炼下盘之法,习武之人必学,却最是枯燥无味,怀风幼时便常常耐不住习练之苦向父母撒娇耍赖,如今见鸿宣细皮嫩肉,又是娇养在宫中,便担心他亦同自己当初一般吃不得苦,已打叠起心思欲严阵以待,却不知贤妃一心要这儿子做人上之人,从小费尽心思教养,虽也宠爱非常,但举凡功课之属便十分严苛,比之上书房里的太傅还要严厉几分,鸿宣年纪虽小,却已给磨出了十分韧性,直刻到骨子里,眼下每日里被盯着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便苦极累极,也只撅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却绝无撒赖偷懒之举,倒将怀风看得心疼不已,待练得时辰够了,立时将他搂在怀里哄慰,一路上遇见什么有趣物事,但凡鸿宣多看两眼,便即买下,只将小娃娃哄得欢欢喜喜,「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这般一路行来,到得染醉山庄时已是七月初四,再有两日便是拜堂吉期,阴七弦并阴寒生本是担心怀风不能赶到,这时见了人,均松出一口气,只是见他随行之人中多出个眉清目秀的男娃娃,不由都惊奇万分,待听得鸿宣张口闭口「爹爹」二字,愈加诧异,不免着意盘问。

怀风命人先将鸿宣带出去玩耍,这才对父兄道:「这孩子父亲姓萧,乃是我一位至交故旧,本是在京为官的,不想牵连进宫闱内乱之中,阖族被诛,全家上下只得这孩子被偷偷藏了起来才逃过一劫,后又辗转落到我手上。念着旧日里情分,我便将这孩子收为了义子。」

话里真真假假混杂不清,便是叔侄两个有心去京中盘查,恐也查不出什么漏洞,那萧氏一族除了萧达在逃,余下又一个不剩,这孩子身世再无一人能说得清,当真是天衣无缝的一番说辞。

阴七弦对这儿子实是疼惜到十二分,见怀风竟而有了后嗣,哪怕不是亲生,也已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很好,很好。」

又道:「把孩子带来给我瞧瞧。」

待丫头将鸿宣送到跟前,仔细端详一遍,和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鸿宣看了看怀风,见怀风微微点头,便脆生生回道:「我叫鸿宣。」

口齿清楚,落落大方,毫无一般孩童的畏怯之态,阴七弦看了心中喜欢,又问:「哪个鸿?哪个宣?」

不等鸿宣回话,怀风抢先道:「弘毅之弘,轩昂之轩。」

却是给鸿宣改了两个字。

鸿宣哪里记得自己名字怎生写法,听怀风这么说,便跟着点头,却不知自己从此后便从雍鸿宣摇身一变成了阴弘轩。

「阴弘轩?」阴寒生一拍掌,「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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