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偃武 第23章

他听了答案,不再看我,望着前方的层层楼宇,眼睛里泛起大雾。

其实过了这么久,他早就该不信我当时的那套谎话,换一个说法,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他当时顺着我的话点头,只是因为他愿意相信。

给那人的药是我帮他找的,按他当年恨恨的咬着牙提的的要求,专门跑到他的故国——驻马找了一种稀奇的不多见的毒药,功效十分的奇特。有很多不知名的草药和蛇皮什么的碾制而成,入水即成浓汤,置人于死地还让人倍受心理和身体的煎熬,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当时我在驻马北部的深山里呆了一个月,才从辣手毒心的疯药王手里夺下这传说的最后一瓶药。

那个人号称辣手毒心,酷爱炼药,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经常抓一些当地的山里人给他试药,后来那里的人都跑光了,他就拿自己的师妹试,她师妹和他一起长大的,两个人相依为命,比他小几岁,一点不会武功,但还是留在他的身边,被他逼着试了他研究的最后一种药,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然后他就疯了。

那药就是我抢走献给偃武的药。

当我抢了他的药兴奋地骑着马在深山的小路上纵马狂奔时,黝黑的山谷传来药王几声凄厉的叫喊,像是受伤的而又愚笨的野兽一样,惶恐无助。

那声音在漆黑的深山里显得尤为恐怖,但是我一点也不怕,这反而让我更加兴奋。

我又快甩了马几鞭子,马跑的更快了,不一会,他鬼嚎似地喊声就听不见了。

但是在我快要跑出这座山的时候,他绝望幽怨的诅咒,这是不幸之药,谁拿了它,谁就要痛苦一辈子。

我听着这飘渺的若有若无的诅咒,后背忽然被深夜的凉气浸入,觉得十分不详。

这一天,偃武又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站在寝室外的栏杆上,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屋顶,朱红色的,一层一层像涟漪,也像迷人眼的鱼鳞。

天下都匍匐在他脚下。他享受着无边的尊崇和寂寞。

我还像往常一样,在此刻默不吭声,没想到他没有回头,却主动说了一句话。

把炼药的那人找来吧,我想见见他。

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无波无澜的古井,配上他国王的身份,让人诚惶诚恐,但是透出一些疲惫。

我想他根本就是懒得和别人说话,所以才有这种声调,那些崇敬他并且想模仿他的人是根本模仿不来的。

他让我找我就找,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药王装到铁笼子里带到他面前,他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看着笼子里暴怒的药王,命我关了门,大殿一下变得阴沉起来,没想到药王反而安静下来,好像有了安全感一样,只是愤恨的看着他,我就在这暗沉的大殿里,听偃武用有点有别于常的声音问他,这药是你调制出来的吗。

一个葫芦瓶滚到药王的脚前,药王定定的看着它。连对偃武的愤恨都忘了。

偃武又问他,是你调出来的吗。

那人很久才慢慢的点点头,说,这是我调的,但是我把他给我那个傻师妹用了。

我觉得他的声调有点怪,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癫狂,偃武听了,沉默了一会,没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往下问,而是转而问,你讨厌你师妹?

药王还是看着那瓶子,摇了摇头,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絮絮的讲了一些不想干的话。

他的师傅只收了两个徒弟,去世的早,他就一把拉扯小他几岁的小师妹长大,她师妹也对他很敬仰很尊敬,但是他痴迷炼药,简直把它看的比命还重要,别的什么也装不下看不着,所以时间长了以后,渐渐变成师妹任劳任怨的照顾她,他师妹没学武功,但他学了师傅的武艺,武艺高强,经常抓附近山里的村民试药,村民们走运的活着跑回村,不走运的就在他的山洞里一命呜呼了,后来附近的人们都跑了,他的师妹也没走,还是默默的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日一日得不可救药的沦陷。

他的确很有天赋,经常研制出一些新奇的药,最后一次他研制了一种药,能扰乱人的心智,用多了甚至还会要人的命,但是已经没人能给他试药了。

他抓来躲在屋内的师妹,已经忘了多久没正眼瞧过她了,沉迷在制药中的他只会觉得身边有个婆婆妈妈的女人很麻烦,所以慢慢的就觉得厌烦她了,现在看见他不由分说的要她给他试药,师妹抓着他的手,睁圆的湿漉漉的眼睛说不想去,她怕会死的。

他心里也没底,但是他对药太狂热了,根本不听师妹的,强行让她试了药。

偃武听到这里沉默了,说,她死了?——这药真的不能解?

药王十分乖巧的像一只家犬那样蹲在笼子里,啪嗒啪嗒掉了两滴眼泪。

偃武在高大的王位上向后缩了缩,一片不知所措的茫然,看看药王,说,你喜欢她?

药王本来安静下来,听了这话却一下暴跳如雷,谁喜欢她?她那么讨厌,婆婆妈妈的,还整天在我身边碍手碍脚,我怎么会喜欢她?

旁边的士兵吓一条,赶紧通过铁栏杆,用棍子把他压制住,他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像一头老黄牛一样狼狈的喘着粗气。

偃武看着他,语气淡然的说,那你怎么疯了。

我听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那个语气,就好象看着自己的前世的尸身,清淡的嘲讽。

他吩咐人把大门打开,光线照进大殿,我回过头一看,他的眼里一片白色的大雾,遥远的不可接近。

不禁想起那句幽怨的诅咒——这是不幸之药,谁拿了它,谁就要痛苦一辈子。

第32章

三年之后,有一天,大王御驾巡游。

那时,粮食大丰收,全国正是鼎盛的时候,百姓喜气盈门的迎接御驾,对这位大王充满好奇,在一片舆论中,大王的金黄色御驾终于缓缓驾到,御驾沿着雪花江从原来的素氏起驾一路缓缓地向原来的驻马行去,走得很慢很慢,慢到可以看清路上的一草一木。像是一个帝王,从容却沉闷的脚步。

大王坐在帐子里,默默地看着窗外。

雪花江浩浩荡荡的奔腾而去,河边都是一些靠山的小城镇,经常有渔民和山里的住户做些水货或者山货的生意,不过都是小本生意,仅仅糊口而已,要是深山里的人出来的就更少了,价钱也更便宜,每次都是几个人凑火赶一辆车从山脚到城里,一人背一褡裢山货,因为还要赶山路所以带不了太多,而且价钱还比别人低好多,但是这已经足够山里人开心的了,他们每次赚几个铜板,就够一个月的零花了——山里人自给自足花不了多少钱。

今天是山里人来城镇的日子,小街小道上挤挤嚷嚷,再加上大王的御驾也要经过这里,所以衙门的人都在维护秩序。

大王的御驾来的时候,衙役们赶快示意,百姓们都识趣的跪下了,齐声高喊万岁,衙役们刚想擦冷汗,在人们都一层层伏地之后的烟尘里,一个山里的青年茫然的望望四周,不知所措。

层层金色龙纹花样的秀幔中,一双深邃而寒冷的眼睛看到了这个因为迟钝又没见过世面的而显得恐慌的山里人。

熟悉的身体轮廓,近似的身高,一样又黑又长的头发,龙撵里的人的目光在流转中停顿了一下。

很像吧,有点像吧,龙撵里的人稍稍斜了脑袋去看那身影,并没有太欣喜,也是,这么些年,他看着像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他还是命人停下车,龙纹袍角垂下,干净的黑色靴鞋踏上泥土地,他走向那个人,就像他以前走向很多人那样。带着点欣喜,却没带什么希望,衙役早眼色手势并用让那个山里人跪倒,现在那人正跪在地上,狠狠低着头,但还是掩藏不住发抖的肩膀,他穿着象牙色的破麻衣,破毡鞋,是个地道的山里人。

偃武并没有很严厉,用温和的口气,对着这个不管怎样,都让他有些欣慰的山里人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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