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急道:“你怎么样?”
谢秋寒摇晃着站起,向他行了个礼。
平阳连忙扶他。
只见他面白如纸,眉头紧皱,几番强忍,最后还是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样?
谢秋寒面无表情的想:不怎么样。
花了五年功夫好不容易能引气入体,引到一半,还没气了。
第4章
谢秋寒吐的这口血,只有一分是伤的,剩下全是给气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的从地上爬起来,把一肚子委屈往里吞。
“多谢真……唔!”
平阳从怀里掏出一兜乱七八糟的药丸子,不由分说的塞进谢秋寒嘴里,总之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谢秋寒被塞了满嘴药丸,苦不堪言,只觉得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
刚要说话,平阳又掐着他手腕给他把脉,关切道:“哪里疼吗,同我说。”
谢秋寒一愣。
平阳是个红光满面的矮个老头,发须皆白,脸上一点儿褶子都没有,手掌宽厚温暖。
这份暖意沿着经脉流到了谢秋寒心里,他忽然觉得口中苦意消减了几分。
把了片刻脉,平阳的眉头舒展开来,“还好,还好。”
这弟子想必走了狗屎运,一道雷都没劈上他,脉象十分平稳,生机勃勃,壮的能上山打虎。
当然,也全靠他平阳来的及时。
谢秋寒收回了手,靠在背后,低声道:“弟子无事,谢真人关心。”
平阳嗯了一声,放下了心,扭头变脸冲弟子们咆哮:“是哪个小子不想活了祭了五雷符,给我滚出来!”
“五雷符?不是神霄雷法吗?”
“神霄你奶奶个腿!”
弟子一指周文宣的方向,“是他说的神霄雷法,还说给我们演示。”
一众弟子纷纷避开,让出人群后边的罪魁祸首。
“一帮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想使神霄,”平阳道,“老子劈你两下看看你还……”
话没完,平阳瞧见了周文宣那张老神在在的脸,差点没咬着舌头。
谢秋寒心中募地一动,抬头看了眼平阳。
平阳的一腔怒火似乎都哑了,发作不得,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憋的七窍生烟。
他欲言又止,张了嘴又闭上,最后只是一甩袖子,语重心长道:“周文宣,你这又是找了什么新花样给我添堵。”
周文宣架起方才那张温文宁静的假脸,道:“禀告师伯,方才师伯所授的神霄雷法实在精深奥妙,诸位师弟都有不解,我便加以演示,希望能帮到一二,只是我修为短浅,控雷之术不精,才出了这样的意外。”
“放……”屁,平阳磨牙道,“五雷符和神霄雷法差了七八里地去了!你演示个什么劲!”
周文宣无辜道:“哦?是吗,我爹没和我说,我以为一样呢。”
平阳:“你——!”
一来一往的说到这儿,谢秋寒立刻明白了。
他心头乍的冷了下来,起先那点儿暖意如同一只滑不溜秋的鱼,一个摆尾就消失没影了。
一冷一热间,又是一段炎凉。
.
子时,谢秋寒回到住处。
夜深露重,他一个人穿过夜色中的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的层层山峰,行在吊桥上,越过一重一重万丈深渊,回到点了灯的昏暗小屋中。
回了这间陋室,才觉得外面的风寒都远了,自己尘埃落定了。
有人四仰八叉的占了他整张床,手枕后脑勺,无处安放的长腿架在门围子上,整只毫无睡相可言。
谢秋寒阖上门,落好锁,又捻了灯芯,动静很轻,但也惊醒了床上人。
云邡半阖着眼皮,眼睫像把羽扇似的,瞌睡没醒,说话带着气音,“……小秋寒,回来了。”
谢秋寒嗯了一声,将书本放在桌上。
然后取了发带,褪了外衣,一言不发的躺到了床上,拉过被子将头脸都蒙住了。
云邡蹙了一下眉,反而醒了瞌睡。
往日这小孩下了晚课之后,总要先温习一二,再严格洗漱之后才肯上床,自觉自律的令人叹为观止。
今天是怎么了?
云邡撑着头,拍了下旁边这团人形被子,“小秋寒,今日怎么不温书了?”
谢秋寒没说话。
四周很静,能听见他细细的呼吸声传来。
“明天吧,”过了一阵,谢秋寒低声道,“今日没力气。”
云邡起先以为他病了,而后明白他是不高兴了。
少年天性机警又敏感,十五岁的小脑袋里装了别人一百五十岁都没有的千愁万绪,这样的孩子是很难高兴的起来的。
要是识趣的,云邡此时就该原地消失,让他一个人静静。
但云邡活了百来年,还真没修出‘识趣’这个高尚品质。
他望了谢秋寒片刻,一眯眼,辨认出肚子的位置,拿手指戳了下去
谢秋寒:“!!”
被子下传来一声闷响,少年翻了个身,蜷成一团,抗拒的留了个后背给他。
云邡看着被子上“不想说话”四个大字,仍然没有消停。
“小秋寒,谢小寒,乖儿子……受什么委屈啦?”
叫到“乖儿子”的时候,谢秋寒受不了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瞪了他一眼。
只听得云邡正慈祥道:“小时候,你经常喊我娘呢。”
谢秋寒:“…………”此货还要不要脸了!
云邡给自己记了一功:臭小子有力气瞪人了,那哄人大业算是完成奠基了。
谢秋寒坐了起来。
云邡摸着他脑袋道:“我顶多离画三尺,整日在这屋里憋着闷得慌,你要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同我说说,让我也跟着听听新鲜事。”
谢秋寒抱着膝盖闷声道:“我不高兴的事,你还拿来逗趣了。”
云邡一笑。
手贱的继续往下摸他头发。
这一摸,就摸出事了。
他家谢小寒那一头绸缎似的长发怎么焦成枯草了!?
谢秋寒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头发遭了殃。
不过他也不大在意,“哦,这个,不小心弄的,没伤着我……”
他借着月光,瞧见云邡脸上闪过一道冷肃之色,那一瞥的功夫,竟让他心里发寒,生生的愣住了,不记得自己后边要说什么。
“怎么弄的?”云邡低声问。
谢秋寒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云邡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瞧着亲近温和,没什么特殊的。
他稳了稳心神,三言两语将今晚的事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了,我想周文宣的爹应当是什么权贵人物,又或者大修士,才会恣意打伤外门弟子,平阳真人见了也不能处置他。我本不想惹是非的,但周文宣说要使神霄雷法,我虽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诓人的,但也怕错过那一成,故而留了下来。”
“神霄雷法?”
“是。怎么了?”
“你这修为修什么神霄雷法?”
谢秋寒默了片刻,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没说出话来,满脸不高兴的写着“那壶不开提哪壶”。
云邡总觉得他这种孩子气的时候最可爱,心中冷意一扫而光,讲解道:“神霄雷法,修炼者清净六根,以身为鼎,引天地正气,方有初成,这是神霄创下的术法,初次是在南岭斩妖时用的,旁人问要起个什么名字,他犯懒,说就跟我姓吧,于是就叫神霄雷法了。”
谢秋寒重复道:“哦,原来是神霄真人。”
云邡被他的话逗笑了,“你知道神霄什么?”
谢秋寒迟钝过后,反应过来,神霄不就是仙门首座吗。
“神霄……不,仙座,我曾听说,仙座七岁悟道,随空冥真人上紫霄山,二十不到便已臻大乘,符丹剑术无一不通,三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左右。紫霄是天下道门之首,内有九宫八观,各有不同派别,然而各宫掌教真人都自愿以他为首,足见其不凡。”
云邡抹了抹下巴,谦虚道:“虚名而已。”
谢秋寒却立马回护道:“不是虚名,典籍记载他曾一剑斩黑蛟,一音杀血魔,能御风行八百里,直上云霄。”
他想了想又说:“不知这样了不起的人是何等的风姿。只是自我入门以来,仙座便一直在闭关,从未露过面,恐怕到我下山也见不着了,”说着,他笑了笑,“这样看来,我与修仙一道倒是无缘的很彻底。”
云邡捏了捏他脸蛋的肉,“有缘,有缘的很。”
“你说有缘就有缘吗……”谢秋寒别开他的手,“说了不准再掐我脸了!”
云邡大笑。
笑够了,云邡多瞅了两眼谢秋寒的发型,实在碍眼。
他一个翻身下了床,向谢秋寒伸出一只手,向招小狗似的一招,“小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