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座大言不惭说要吃涮狐狸肉,已经是第二回 了。
云邡同谢秋寒靠的近了,才发现他身上传来了一层冰冷的寒意,想必是彻夜时赶来沾的风霜。
他皱了皱眉,脱下披风,把谢秋寒裹了起来。
谢秋寒怔了怔。
他又不怕冷。
对了,云邡还不知道他悟道结丹了。
可这披风传来的体温却将他牢牢的桎梏住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连带来路上打的那些腹稿、准备的那些稳重懂事的姿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静默着,留在云邡身旁,听他和他人说话。
红澜听云邡的话,虽然是开玩笑,但或多或少有几分不快,还真怕他一个动气把狐族剿了,便道:“狐族此刻出秘境,定是搜集过冬物资,青丘秘境不能长久打开,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走了。”
“行,”云邡道,“我就等几日,我就不信他还不回家了。”
红澜点头,刚好将白日那只落汤狐狸给送过去,也正巧了。
只是狐王这样横插一脚,却不知是否会影响大局。
他又问:“如今两方情势如何?”
“无趣极了,”云邡答。
红澜最是知道这个师弟的性子,若是碰上难解僵局,他便兴味十足,像碰上天大好事,但要是事情顺利,他就是现在这幅兴致缺缺的样子了。
云邡没兴趣解析战局,聂明渊便替他说:“孝王筹谋已久,屯兵三十万,凭着河西走廊,一鼓作气拔下了三重镇,但兵马先行,粮草未至,刚到吕梁,碰上冀州守军,便连连败退,如今他们避走榆林,扎营在城外,对着镇北台虎视眈眈。”
“粮草未至?”红澜侧了侧头,“我来前听说周深派人护送粮草到雍州了,怎么没跟上吗?”
“跟上了,”聂明渊露出惋惜的神情,“听说不小心丢了。”
他也是个披书生皮的老狐狸,这个“丢”字意味十分深长。
红澜心领神会,又问:“我来时见此处不过万人,大军其余人等呢?”
这便是军中秘报,聂明渊抬眼请示云邡。
云邡忙着逗谢秋寒。
聂明渊:“………兵分三路,围榆林孝王军,此时在路上了。”
红澜点头,知道战况都在掌控中,便不再多问。
几人又简单叙话几句,他们急匆匆赶来,是听闻云邡负伤,但既然是他糊弄狐王的的,几人便都放下了心。
他们说话间,那自作主张送信的属下还半跪在地上。
云邡半点没有让人起来的意思。
地面寒冷刺骨,聂明渊看了几眼,心有不忍,道:“仙座,夜色已深,是否要去备客帐,请各位歇下?”
云邡颔首:“去吧。”
于是手下请红澜和金林出去。
金林多看了云邡好几眼,想说什么,但顾忌人多眼杂且时机不对,便都按下了。
谢秋寒也要起身,却被云邡按住,“哎你去哪。”
谢秋寒看看门口正掀起的帘门,又回头不解的看看他。
云邡:“你睡我这儿。”
谢秋寒:“我……”
他二人从前抵足而眠也是常事,可今日……他问心有愧,便无法再秉平常心了。
红澜问他是什么心思,他那时不敢想不敢说,可见了这个人,哪里还会不知道答案呢。
正在此时,云邡忽然抬手按住他肩头,将他一把拉了过来,谢秋寒惊慌失措,对上云邡的眼睛——
他眸中白光一闪,一点寒星般的劲气越过谢秋寒的肩头直射出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再加上呼痛,一人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这人正是那个下跪的属下,他原本是跟着大流在往外走的,刚到了门口便被仙座一道劲气给击中了。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聂明渊忽然懂了什么,皱眉细看此人。
这属下艰难的用手撑着地面,半跪起来,“属下领罚。”
云邡闲庭信步,走到此人身前,居高临下道:“我哪里罚了你?”
这人便再磕了个响头,毕恭毕敬的说:“请仙座责罚。”
“好啊,”云邡说话的同时,抬手一挥,剑意毫不留情的刺了出去。
他的剑意哪里是普通人能抵挡的,这人怎么也没想到云邡真能下此狠手,面露骇然,弯腰闪躲。
他的腰向后折,折出了一个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折出的弧度,几乎是贴着地面了
,又飞快向旁边一滚,那剑意只削下了他半条胳膊,算保了一命。
云邡的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人敢违逆他,替旁人出头。
只是心中不免觉得此举过于狠辣。
可正在这时,他们却发现,那人的断肢处没有留下一滴血。
再定睛一看,这人的身体内部竟然全部是空的。
这人受了一剑,飞快的往帐外跑。
只是红澜就站在门口,森然一声:“想去哪?”
而后黑雾挟带着无数骷髅头,将他一口吞下了。
黑雾散去。
一张泥金纸做的纸人轻飘飘的掉了下来,旁边那条断胳膊也变回了一张长方形的小纸条。
众人这才知道,此人压根不是他们同伴,而是一张法术变成的纸人。
红澜将纸人招到手中,凝眸细看。
云邡道:“怎么样,看出究竟了吗?”
红澜摇头,神色有些严肃,“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云邡百无聊赖的说,“我只是试试他,他就露馅了。我就说嘛,我的人没这种蠢货。”
红澜无言以对。
此人故意向他致信,引他过来,动机莫测。
云邡一个眼神,聂明渊立刻接了纸人过去,几个属下各显神通,念咒的作法的翻书的,要查清这东西来历。
可他们想尽了办法,却都败下了阵。
云邡这才支起了身子,挑眉道:“查不出?”
聂明渊道:“这纸是太武年间出的一批泥金纸,上面附着的却是无根之魂,没了容身处,便立即消散无踪,实在无处追查。”
云邡若有所思,把那张惟妙惟肖的纸人放在了桌上,细细端详片刻,还真什么也感知不到。
无根之魂?这是天方夜谭。
但凡魂魄都有根,连云邡当初给谢秋寒留下的那桃木枝分身,上头都是他分出的一丝神魂。
魂魄这东西可捏不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根之魂呢?
可这东西的确是摆在了面前。
他们讨论一阵,谁也说不出个究竟。
最后云邡随手拿镇纸压住了这纸张,摆了摆手:“行了,此事押后再议,都回去睡觉吧。”
其他人闻言,二话不说都出去了。
谢秋寒因先前云邡留他,便呆在了帐中。
帐中只余他们二人,云邡本就上榻歇着了,因谢秋寒几人来到,才让他起了身。
这时他窝回凌乱的床榻里,打了个哈切,冲谢秋寒招手:“来。”
第43章
谢秋寒依言坐在了床边, 默默拉平了毛毯的褶皱, 自己占了一个很小的角落, 打算原地隐形。
云邡:“你坐那干什么,给你老父亲守夜?”
谢秋寒:“………”
他竟然不回嘴, 奇了。
云邡这才正眼去看他:谢秋寒进帐不久,眼角烘出一层薄薄的红, 嘴唇和面色却白着,这么垂着眼睛不说话, 仿佛透出了一份委屈。
云邡瞧他这样子,还当他在秋后算账,为来之前自己丢下他而生气。
赴京以前,小秋寒还嘱咐他得当心,可今日却得了自己负伤的消息, 连夜赶来……别说,还真能记上一笔。
云邡在心里给他添了个受气包的新外号, 就摆在闷葫芦旁边, 嘴上却哄道:“我听说边关互市也很热闹, 待此事了了,我带你去玩, 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说着,伸手去拉他。
谢秋寒没有防备, 被他拉了个趔趄,往旁边一栽,刚好让云邡眼明手快的给接住了。
立刻栽了个彻头彻尾的脸红心跳。
云邡笑眯眯的拍着他背心, 宣布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投怀送抱就是不生气了。”
谢秋寒压根不知道他在说生什么气。
他们离的这样近,云邡身上的气息毫无阻隔的浸入他的心间,那气息像揉在冰雪里的花香,一段凛冽,一段靡丽,自成一派的成了他心心念念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