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的残影和现下的情景巧妙的重叠了起来,一时间让谢秋寒心旌摇曳。
可他也只敢在梦里放纵一响,把所有的痴心妄想都搁在那个无人知的角落。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他愿意跟在云邡身边,只做一个满心孺慕之情的小公子,再过几年,做他座下忠心不二的得力弟子,这日子长长久久,没有尽头,兴许能将他懵懂的情意掐回去,但即便不能,也已经太足够了。
谢秋寒默念了一遍清心诀,眼观鼻鼻观心的,强撑起了一张泰然自若的外皮了:“玩够了吗,让我起来。”
云邡:“没玩够。”
谢秋寒:“………”
云邡看他在生气的边缘试探,终于不逗他,拉他起来,还道:“军中无聊至此,你都不让我解闷,真白养你了。”
谢秋寒不理他,正/念第二遍清心诀。
只听得云邡不紧不慢道:“不理我可以,听着就是了,我叮嘱你一件事。”
谢秋寒悄悄的把目光移回来。
云邡:“聂明渊早年就投在了了周鸿麾下,是以为周鸿做事的名义去的雍州,周鸿……”
谢秋寒:“不知道他是你的人,所以我不会说漏嘴,把聂先生给卖了的。”
云邡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用眼睛看到的。
周鸿对这二人亲疏分明的很,他既不是没长眼,又不是二愣子,怎么会看不出。
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间之计来去不休,背后稳坐钓鱼台的却是他这位仙座。
云邡很快想通,谢秋寒本来就聪明,何况还是他教的?
他把谢秋寒的机灵归到了自己脑袋上,与有荣焉,笑眯眯揉了揉他脑袋。
谢秋寒垂着眼睛,红晕褪去,显出一份格外的白,他低声道:“不必拿我当小孩子,如今我也长大了,你多教教我这些,我也能替你做事。”
云邡笑眯眯:“好好。”
谢秋寒知道他敷衍自己,又强调说:“我说真的。”
云邡这才认真想了想,问道:“想做仙座吗?”
谢秋寒心想:开什么玩笑。
云邡道:“若你想做,我也能扶你上来,可这位子并不那么光鲜,旁人以为我是呼风唤雨位高权重,殊不知高处不胜寒,这担子重的压人,即便你想做,我也有些舍不得,你的意思呢?”
谢秋寒听的心中一动,压着又要脸红的趋势,问:“舍不得什么?”
云邡:“自然是你,难不成还舍不得仙座之位,我欠虐吗?”
谢秋寒原地飞升了。
云邡继续说:“剑圣临终前同我说了一些话,我现在不能告知你,但我心里的确有份筹划,想解开这盘复杂的世局,若能成功,届时我便脱下仙座之位,离开紫霄山,到处走走,我走以后,紫霄山的确是缺一个领袖,你若……”
“不,”谢秋寒截然打断,“我不要,你去哪我就去哪。”
云邡自然分得清他话的真伪,知道他一颗赤诚滚烫的真心全都向着自己。
他方才还在王帐里评判别人,心想掺和了权力的感情留不了几分真。
可现下一到自己身上,立刻就变了样了。
他满心柔软,可嘴上却还调侃谢秋寒说:“我去哪你去哪,还说自己不是粘人精?”
谢秋寒瞪他一眼,不吭声了。
云邡捏了捏他的手,笑眯眯的,他也不挣脱,就静静的坐在那儿。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掀了门帘进来,“仙座,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兴许也没有那么的急,因为他一见这二人坐在床上,执手相看、亲密无间的样子,当即懵的忘了要说什么。
谢秋寒扭头看过去,正是方才领他出门的小兵。
那小兵把下巴哐当一声掉地上,捡起来擦擦灰,三魂去了七魄丢了,晕头转向的往外跑,却被自己绊了一脚,摔了个狗啃屎。
摔了好大一声响,把四周人都吓的看了过来。
谢秋寒都替他觉得疼。
聂明渊就在后面,伸手把他扶起来,道:“这是怎么了?”
小兵结结巴巴、面红耳赤,“仙、仙……小公子……”
聂明渊怕他用话把自己咽死,循着他意思往帐内看,见云邡和谢秋寒也都看了过来,一时间真不明白这小兵在慌什么。
小兵回头一看,那两位大人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顿时迷糊起来:难道,当真是他看岔了?
云邡走过来,戏谑道:“行好大的礼,是什么事这样着急?”
小兵也问自己,什么事来着?
谢秋寒不禁扶额。
这时聂明渊不紧不慢道:“哦,是有个不大好的消息。”
这个不大好的消息,是前线告急,镇北关快要失守了。
第47章
分明方才还在王帐内分麾下炙, 一副要论功行赏的样子, 过了不到片刻, 就变了天。
聂明渊递上一份战报,云邡一目十行的匆匆看了, 眉头越皱越紧。
摄政王也紧随其后,步履飞快的赶到了, 他身披战甲,左手抱着头盔, 高声道:“劳烦仙座同我一起去一趟!”
云邡当即点头,二人一句废话没有,并肩向外走去,竟这就要离开奔赴镇北关了。
谢秋寒毫不犹豫跟上,落后半步跟在云邡身后, 看他们清点了一只精兵,而后由云邡一拂袖, 沙场空地上凭空多了一艘船。
那船不大不小, 有五丈来宽, 刚好安下这几十号精兵强将。
他们有序上船,目不斜视, 整只队伍沉默无话,只有整齐的踏步声。
顷刻间, 船升空,变作了空中的一个小点,朝西方去。
这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柱香, 堪称神速。
谢秋寒一直识趣的闭着嘴,半句不问的紧跟着,这时他和云邡立在船头,穿梭在黄天之中,吞了满口凛冽寒风,竟尝出了几丝夹杂着砂砾的血腥味。
他这才问:“怎么了?”
云邡低声道:“榆林围剿失败,先锋受俘,左中军被埋伏截断了头尾,包围圈豁出一个口子,被占据作战之利的雍州骑兵冲散,溃不成军。”
谢秋寒凝眉:“可不是说很有把握的吗?”
“带兵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摄政王周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说,孝王多了只奇兵,多达万人,黑甲长矛,勇猛无比,个个不怕死。”
他扭头看去,不怕死就不怕死了,仁不带兵义不行贾,难道当兵还有怕死的?
周鸿像是看透了他的疑问,一针见血的答:“而且还不会死。”
谢秋寒愣住。
由云邡和摄政王带人先行,这支队伍很快到了镇北关,被郡府的人接了进去。
时下国土分为九州,中州京城为帝都,其余九州分封诸王,诸王统下城池数座,每城设城主,城下再分郡县,以此层层统辖。
镇北关位于雍州和凉州交界处,早年设下此关是为抵御外敌,后来王朝日益兴盛,八方臣服,这地方就成了一个繁荣的互市点,直接归中州统领,常年派驻刺史管理。
如今掌着镇北关的,是个叫向冲的书生。
镇北关受大军冲击,倒霉的镇北刺史刚上城墙头,就被一箭射穿,一命呜呼,尸体摔到城墙下变成了一滩稀巴烂的肉泥。
幸而他还有位姓向的师爷,这位向师爷临危不乱,搬出火铳,挡住了攻城军。
周鸿来到时,这位硬骨头的师爷还不肯从城头下来,最后被几个兵扛到了府上,两个小厮泪眼汪汪的环在他身边问长问短。
向师爷挥开几个苍蝇,压着怒大步朝府邸内走去,要看看是哪家祖宗偏要在这时耍威风。
可等他进到庭院,见到两边整肃排开的带甲精兵时,心下一凛,怒意慢慢褪去,成了一份惊疑。
这份惊疑在厅堂大门打开,高座上的人向他抬眸望来时,达到了顶峰。
“王……王爷!?”
向师爷拜倒,要行大礼,被周鸿扶住:“向大人临危不惧,守住镇北关,使叛军不能入城,是本王要谢你才是。”
说着他朝向师爷虚虚行了一礼。
向师爷不敢当,连连避让回礼。
他是周鸿的人,信也是他让人送去大营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周鸿之位高权重,居然会亲赴前线,来到镇北关。
况且京城距离雍州有千里之遥,沿路坎坷,并不好走,镇北关遭袭不过一天,周鸿怎么来的这样快?
向师爷忙引周鸿入座,命人奉茶。
事从紧急,周鸿摆手拒了这番虚礼,直接问道:“你信中所谓的奇兵,究竟是什么情况?”
向师爷刚接过下人奉的茶,听他开门见山,便放了茶,又招手把那下人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见周鸿疑惑的看向自己,向师爷安抚道:“请王爷稍安勿躁。”
没过多久,砰砰砰的碰撞声和嘶吼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那嘶吼声阴森渗人,让人足底生寒。
周鸿定睛望去,只见几个粗壮的仆人扛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笼,行走间有些摇晃,是笼子里碰撞力道太大所致的,那铁笼被黑布遮挡着,一声又一声低咆从里面传来。
向师爷示意那几人放下笼子。
仆人将笼子放下后,吁了口气,但并不退下,而是站在笼子的四角,每人手执一块大铁板,插进笼子四方,让笼子被封的死死的,只余下正前方一面空着,黑布因此飘起一角,难忍的腥臭味传了出来。
周鸿道:“掀开布看看。”
“王爷,这东西脏的很,怕污了您的眼,”向师爷道。
“别废话,”周鸿沙场出身,不耐烦他们文人恭敬婉转那套,直接上前一步,抬手掀开了黑布——
饶是周鸿见多识广,也被那东西闹的有些犯恶心。
那东西大约是个人形,之所以说是大约,是因为它有个躯干和四肢,但躯干干瘪的像纸片,腹上因为受伤而掏出一个大窟窿,里边什么也没有,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东西的四肢发达的厉害,肌肉隆起,青筋一条条虬结着,五指尖锐无比,成了一只青色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