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枪被截了去势,成了一把只余样子的花枪,被他拿在了手中。
帐中人大步走出,一名卸甲的将军掀开帘子出来查看,见自己使出的枪到了谢秋寒手里,瞪圆了一双虎目。
谢秋寒双手将枪交了回去,很客气,“请将军收好。”
将军并不收回,而是打量他,见他眉目疏朗,气度不凡,一看便不是误闯的毛贼,心中不免纳闷,不知这是谁带来的人。
这时一道醇厚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量:“郑纶,退下。”
将军听从此人的命令,往一边避了避,坐了个请的手势。
谢秋寒便同他一起入了帐。
说话的是个穿朱红色华服的男子,高大魁梧,眉目生的很有威仪,他坐在帐中主座,云邡和聂明渊一左一右的坐在他旁边,这人身份呼之欲出。
谢秋寒从从容容的向诸人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华服男子双目含笑道:“真是少年英才,好身手。”
不等谢秋寒说话,云邡先替他回了:“让王爷见笑了。”
说完向他招手,“来我这儿。”
谢秋寒依言在他身边落座,看见那位摄政王也不大介怀,依然很客气的样子,心里有了些判断。
刚一坐下,云邡便道:“刚才那一手不错,我看你进益不少,回头我陪你练练。”
谢秋寒被他夸就觉得高兴,盖住翘起的尾巴,嗯了一声,点头说好。
云邡见他可爱,揉了揉他头,问道“怎么一大早就寻到这里来了?”
谢秋寒:“……”
真稀奇,这人昨天才叮嘱要他紧跟身侧,寸步不离,转头就忘了。
于是他只是答:“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就过来我这儿了?”云邡直接给他扣了个帽子,“真是缠人的很。”
当着许多人的面,谢秋寒不吭声。
其实云邡哪里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就爱逗谢秋寒,越不说话,就越想招惹,所以谢秋寒故意不理他。
帐中四角生了好几个火炉,暖烘烘的,熏人的很,谢秋寒顺手脱下大氅交给了一旁的侍卫。
云邡多看了大氅一眼,情不自禁的翘起了嘴角,很神奇的没再往下招惹他了。
帐内正在议事,因谢秋寒而打断了一下,很快续上。
他们说话也不避着谢秋寒,因此他跟着听了一耳朵。
摄政王指派了那位郑纶将军坐镇西北,镇压叛军,自己则三下五除二搞定一堆朝政,扔下小太子在京中,紧赶慢赶的来到了此处。
聂明渊为此间军师,嘴皮子最利索,理所当然的由他上报这几日的军情。
现在正说的是几日前拦截孝王粮草的事。
当日云邡从紫霄山市集匆匆离开,便是因为无意中窥得太玄宫搜刮乃至押运粮草一事。
谢秋寒这才知道,那日他们离开不久,便遇见了一支由西往东的难民队伍,那一队人浩浩荡荡,他们在空中御剑看了半响,竟然看不见头尾,只看见队伍最外围零星有支披甲的军队,再并上几个白袍修士。
再混进去一问,才知这一行人的来源。
他们从一个边陲村落走出,一路往东,希望能在没有战乱的地方安上家,却一直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又不断收纳沿路受灾的民众,积累下来竟有几万人之多。
过了三关,来到凉州,他们饿的不行了,听说有人招兵买马,就什么也不问的往那儿去,希望能有口饭吃。
这伙人回答的乱七八糟,连自己要加的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听哪位大人的号令都不知道,完全是稀里糊涂,就冲一口吃去的。
而同一时间,由紫霄山太玄宫诸人押送的粮草,将将行到雍州。
一缺一盈,刚好补上。
云邡一行人干脆就好人做到底,把难民引到了粮仓,算替孝王干完了这桩自己早就许诺的大好事——至于人家是不是真心想这么做,就另当别论了。
摄政王单名一个鸿字,国姓为周,叫周鸿,他听了这段,哈哈大笑:“好,聂先生真是智技无双,能得聂先生为麾下,本王幸甚。”
“王爷过奖了,”聂明渊不卑不亢,起身行了个礼,“王爷德音孔昭,天下归心,聂某自当效犬马之劳。”
“先生快快起来,不必多礼,”周鸿虚虚一抬手,让他免礼。
聂明渊依然行完那一礼,显得十分谦和,周鸿见了便更满意了。
他二人一君一臣,来回吹捧起来简直没边没际,听得谢秋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谈话一阵,周鸿大悦,命人取了酒来共饮。
饮酒间,他先敬了云邡第一杯,“此番劳仙座亲自出手,这一杯要敬仙座。”
云邡很给面子的与他共饮了一杯,虚与委蛇的功夫做了全套。
谢秋寒在一边旁观,正看出了些苗头。
周鸿敬完云邡,恰好扫见谢秋寒的眼神,见他神情内敛,目光灵慧,心知他必有不凡之处,更何况被云邡带在身边,更值得一番考量了。
他心里想了这么一大串,脸上只恰到好处的露一点赞赏,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云邡其实是不想让谢秋寒在他那儿挂上号,又一次替谢秋寒回答道:“家里小孩,非要跟来见世面,王爷别见怪。”
第46章
接连两次打断, 周鸿自然听出了云邡的意思, 道:“哪里的话。”
原本他该识趣不再试探, 可他看云邡护犊子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又微微一笑, 不知想了什么,笑着说道:“这样说起来, 其实太子原本也想来军中,这几日都盯着本王不放, 故而本王才来的迟了些。”
“哦?”云邡不动声色,“那可使不得,还是太子安危重要。”
“是了,这不就害的本王半夜偷偷溜出城,出京城之时, 还被大营的巡逻追了三里路,实在是平生未有过的狼狈啊!”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连带他身后跟着的那串糖葫芦似的亲兵们也都跟着笑的东倒西歪的, 想必的确是有这样一桩事。
云邡却只默不作声, 微微一笑。
他早听闻太子还是个小苗苗的时候就跟着周鸿在边关吃沙子玩, 看着还真不是虚的。
周鸿不会说无缘无故的话,他现在提起, 无非是想暗示自己与太子关系尚佳,小太子也是他一手拉扯大的, 让云邡别急着同他撇清关系。
云邡不吃这套。
他们现在看着亲,以后可说不准。
太子总要长大,古往今来哪个摄政王能有好下场, 这两边总是要咬上一番的。
这日子也不远,少则七八年,多则十几年——对修士来说,都是眨眼就过了。
云邡不大愿意和摄政王挨太近,不然现在掺和完了两王之战,过几年又该跟着掺和宫廷内斗了。
掺了权力的感情,能留几分真呢?
他们打了一阵太极,也没什么正事,云邡便带着谢秋寒先行告退。
云邡伸手去替他取了大氅,将他拢的严严实实的。
黑色大氅是很难穿的,穿着者稍有瘦弱矮小,便会被压得厉害,但谢秋寒这些日子似乎又蹿了个头,也被天宫周到的伺候养出了肉,穿上后显得身量颀长,还格外添了分稳重。
云邡替他掸去肩头不存在的灰尘,很是满意。
谢秋寒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黄鼠狼见着鸡的眼神是从哪生出来的。
这时听见聂明渊开了口,他打趣先前那位拦谢秋寒的将军说:“郑将军您瞧瞧,您不认识仙座的人,总该认识衣服吧。”
郑将军一愣,去看那件大氅,恍然大悟,他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谢秋寒这才知道自己竟误穿了云邡的衣服,在军中晃了一大圈。
先前他来时还赞叹军中消息传的快,上行下效,现在一看,恐怕是因为他“狐假虎威”了!
云邡看他小模样,却觉得有趣极了,抬起手指朝他脸上戳了一下。
谢秋寒:“!”
云邡忍俊不禁,围观的甭人管大的小的也都跟着他笑起来,一时间战地的荒凉之意都被这群汉子冲淡不少。
谢秋寒顿时尴尬的无以复加,随便告了个辞就埋着头就往外走。
云邡跟着后面,不依不饶道:“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谢秋寒充耳不闻,健步如飞,而他则优哉游哉,但怎么样都跟不丢。
谢秋寒步履匆匆的行了一路,终于一头扎进了帐篷里,却没肯脱那件大氅。
云邡紧随其后掀开帘子,含笑道:“让我来看看,今天是谁恼羞成怒。”
谢秋寒别开头不肯理他,他却笑吟吟的凑上去,把不开的那一壶给提了起来:“不就穿件衣服吗,你同我闹什么别扭,又没让你脱下还我。”
不说还好,他一说,谢秋寒彻底恼了,“没有!”
“没什么?是没闹别扭,还是没恼羞成怒?你选一个。”
云邡越说越来劲,还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尖,细细看这人慢慢脸红的样子。
他凑的极近,谢秋寒都能数清他的睫毛,那亲近促狭之意分毫毕现。
梦中绮念又一次席卷了谢秋寒的大脑,他浑身发热起来。
云邡:“真奇了,不过是……”
话未落,谢秋寒忍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嘶!”
云邡没有防备,被他脑袋撞了下巴,倒在床上连连呼痛。
谢秋寒本气恼的要往外走,一听见他呼痛,又紧张又心疼,连忙去扶他,“怎么样,很疼吗?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看看……”
云邡却猛地翻过身,将他扣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还想溜!”
谢秋寒:“………”
他真的要被这人给气死了。
他哪里恼的是衣服,他恼的是那个梦,是得寸进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