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是烦恼之始,可谁能停下追求想要的东西呢?
二人简单一句对话,便同时沉默下来。
云邡偏过头看看红澜,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情伤。
红尘里翻滚一阵,走过穷途末路,他六根皆净,什么都能放下,只是心上还安置着一个人,不依不饶的在他心上重演着那些甜蜜和煎熬,成了他唯一的烦恼根。
彼时红澜去往青丘时,云邡正在北川学剑,刚好错过了红澜的这桩情/事,但他后来从其他人的口中,也听说过这段故事。
红澜和空冥偷窃蚩尤神墓,被看守所伤,坠入青丘秘境中,分头躲避追查。
天珑身为狐族祭司,却把窝让出来给红澜这个盗墓贼做藏身之地,还替他疗伤,为他遮掩,堪称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极致。
后来红澜伤愈,离开青丘,作为回报,答应带天珑出秘境,领他去瞧了一遍人间的新鲜。
二人朝夕相对,情愫暗生。
红澜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狐有别,他再喜欢也就按在心里,不肯表露。
这故事本该截在这里,日后再回头,不过是一份可以怀念的悸动。
但他偏偏遇上的是浪漫奔放的青丘狐族,而身边这位,就算在狐族里算,其任性妄为也是很出类拔萃的。
红澜心里本就惦记着人家,推三阻四加起来也就是个七,天珑主动起来可不替他数数,他怎么可能招架的住呢?
就这样,交许了一生一世。
只是那好日子实在不长,堪堪几年罢了。
在修士的千百年岁月里,这不过是吉光片羽的一隅,如果做成一副画卷,可能一打眼就掠过去了。
之后余下的,都是漫长无尽的挣扎、煎熬、悔恨。
云邡觉得自己虽然也吃过一些苦头,可这样极致的爱和恨、这样让人甘之如饴的情/事,他恰好是没有尝过。
所以他尽管知道红澜此时心中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合适。
他绞尽脑汁的搜刮出了几句烂大街的说辞,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红澜的斗篷忽然动了动。
随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东西极具灵性,似乎知道红澜难过,自己从储物空间里扒了出来,舔了舔他脖子,郑重其事的表达了自己安慰。
红澜微微一怔,估计是刚想起来自己把人家揣兜里憋了许久。
他低头同狐狸对视一眼,又伸手要把它按回去。
这小东西哪里还肯再回黑漆漆的储物空间,马上机灵的歪头避开了。
红澜和它对视了片刻,默默的由它去了。
云邡看了这互动,认出这是窝在穷奇洞里那只青丘狐,穷奇的事他也不大管,也不晓得穷奇是从哪、什么时候找来的这样一个小伙伴。
云邡道:“怎么还随身藏着只狐狸,不送回青丘了?”
红澜惜字如金:“嗯。”
说着,他把恃宠而骄直往他脑袋上爬的小狐狸拉下来,规规矩矩的放回怀里。
云邡看着有趣,也伸手想去摸一把,可那小狐狸怕生,一下躲进了斗篷里,好像避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云邡若无其事的收了手,又看了鼓鼓的斗篷一眼,随口道:“为什么不送了?”
其实红澜有许多次机会可以送回去的,可也不知怎的,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便把这小东西留到了现在。
大约是因为可怜这小东西吧。
红澜道:“这狐狸是个半妖,送不去其实也不大好。”
云邡这才有些惊讶,又瞧了小东西一眼,“半妖?”
红澜道:“我查过青丘百年来新添的子嗣,没有哪家丢了孩子,但南陂玉家有个生性叛逆的大姑娘,在凡间诞下过一子,本想带回族里,但被拒之门外,仔细想来,大概是因为生了只半妖,狐族不认吧。这位玉家大姑娘如今不知去向,我派人去找,只知道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岭南青城。”
“哦,青城,”云邡凉凉道,“原来如此,那一定死的只剩骨头了吧,没想到有人比我先吃上了狐狸羹……嘶!”
他手上多了三道红色抓痕,始作俑者蹲在魔尊肩膀上,全身炸毛,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云邡匪夷所思:他怎么了它了?至于吗!
红澜顺手把狐狸塞回去,一副防着云邡还手的样子,“那兴许是它生母。”
行,云邡想,就当他嘴瓢了。
不过他和红澜也都心知肚明,他说的虽不中听,但确实是大实话。
青城这地方,什么都吃,尤其爱扑捉灵兽开荤,三百八十道工艺加工,煮出来的灵兽香喷喷。
当初穷奇就是在那儿落难的,母狐狸掉到那儿,也基本没什么生还的希望了。
红澜道:“它母亲恐怕已死,父亲又是凡人,狐族并不接纳它,即便送回去,它在青丘也没有家,所以我才没送回去。”
云邡则心想:你和我解释什么?
他顺着红澜的意思,识趣的提议说:“那你就留下,做个伴,当儿子养了。”
红澜刚要点头,立马觉出这说法的奇怪之处,停住了。
同一时间,云邡感觉到什么似的,敏锐的扭头一看,谢秋寒果然看了过来。
云邡:“…………”
迎着风,他奇异的读出了那眼神的意思:整天居心不良想给人当爹就算了,居然还去怂恿别人?
谢秋寒走到他身边,硬邦邦道:“原来是这样,多谢仙座教养之恩,可给仙座当儿子,我还受不起。”
……臭小子,给他惯得。
云邡皮笑肉不笑道:“不敢,你哪里是我儿子,明明是个小祖宗。”
谢秋寒深深的看他一眼,没有回嘴。
反正怎么说,他都不会懂。
云邡看他闷了起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没说重话。
这时,那原本缩在红澜怀里的小狐狸忽然探出了头。
它看了看谢秋寒,似乎也看出他不高兴,颤颤巍巍两步跳到了他怀里,又舔又蹭的,简直比仙座大人还懂事。
谢秋寒被小狐狸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忘记了刚才那点小别扭。
红澜瞧见了,也觉得这小东西有意思极了,伸手去摸了摸。
云邡默默的看着他们,心想:我也想摸一下。
仙座在这个问题上,还真就兜不出去了。
于是他坚定决心,出手如电,趁其不备,结实的摸了一把毛。
……摸上了!
仙座捻了捻手指,毛绒绒的触感还留在指尖,他煞有介事的在心里评价:也就那样嘛。
正当这时,谢秋寒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自得——只见那才巴掌大的狐狸从谢秋寒怀里跳了出去,一下跳到了前方的河流中,岿然不动的踩在水面上,冲他龇牙咧嘴。
当真是凶得很。
云邡:“…………”
矛盾浮出水面,仙座和狐狸互不相让的较着劲,红澜终于发现了这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红澜上回这么笑,可能得往前追个几百年了。
他眉眼疏淡,眼梢平齐微垂,笑时眼头会有个下勾的小涡,不是惊人的明艳,而是一种山高水长的舒朗和愉悦,看多久都不会生厌。
河水清澈,水面仿佛撒了无数碎金,盈盈一水上,白狐也歪着脑袋,呆呆的看着他。
第54章
千金难买师兄一笑, 仙座决定不再与这只狐狸计较。
他见狐狸颤颤巍巍立在河面上, 有些不支的样子, 开口道:“赶紧上来,别的是假的, 河是真的,掉进去我不救……嘶, 你偏跟我作对是不是?”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才刚说到这儿, 那狐狸就噗通一声整只掉进了河里。
不待他出手,黑影在眼前飞掠,红澜轻轻一跃,滴水不沾的把狐狸捞了起来。
仙座敢发誓,他刚才被师兄不悦的扫了一眼。
又有他什么事?
红澜道:“什么叫河是真的?”
云邡善良的说:“忘川河, 水里全是刚洗下来的怨气,再耽误一会儿这只狐狸就该秃了。”
狐狸:“吱吱吱!!!”
狐狸抓紧了红澜的衣襟, 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红澜无奈, 轻飘飘的扫云邡一眼, 让他闭嘴,同时手上扔了个决, 给狐狸弄干净了。
修士就是这点方便,生活起居小事都不必麻烦, 只需要扔个决就能搞定。
狐狸发现自己神奇的干净了,很是高兴,抖了抖重新蓬松的毛发, 兴高采烈把脑袋伸到红澜手底下。
红澜以为是想让他摸一摸的意思,便压下掌,想给它梳梳毛,可小东西却不让,躲了两回,用不满的眼神望着他。
红澜皱起了眉,怎么这么麻烦?
僵持了片刻,小狐狸终于软软的说:“还有耳朵。”
幼崽初学人言,说的生涩,嗓子又细,讲的嗲声嗲气的。
他低头看一眼,小东西冲他抖了抖立起来的白耳朵。
红澜沉默了。
就在狐狸有些瑟缩的时候,他终于动作,亲手、认真细致的,给它掏了耳朵。
真是天上地下头一回,他都没替道侣掏过耳朵。
掏了耳朵,揉了肚皮,小东西被伺候的舒舒服服,满意极了,便扒上了红澜的脖子,作势要亲他一口。
红澜再次眉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