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碧微微怔了一下。
哪有别人问名字,却说自己无名小辈的,是不是嫌无礼了些?
聂明渊不言不语,后退一步,双手合拢,遮去半张脸,拱手作了个揖,“不打扰仙子,小生告辞。”
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倾碧蹙起眉头,在月光下站了片刻,似乎有些困惑,可这困惑毫无来由,所以消失的飞快。
她也离去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排空酒壶,掺着半壶兼济天下,半壶儿女情长,对着夜空,长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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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谢秋寒扶着云邡回了阁内,将他扶到了床上。
他低头替云邡拨去鞋履,又替他取发带,一套动作极其顺手。
云邡半闭着眼睛躺在那儿,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终于觉出自己这番作为的荒唐。
先说酒是聂明渊喝的,后装醉,实在太丢仙座的份了。
谢秋寒去取了热毛巾回来,进门便看见云邡扶着床坐起来,按着太阳穴,一副不大爽利的模样。
他忙把手上东西放下,“怎么,头疼吗?你坐着,我替你捏一捏。”
云邡心里暂时不知拿他怎么办,只能一切如旧,由他上手。
谢秋寒站在他身前,不轻不重的在他太阳穴按着,是伺候惯了。
往日仙座处理公务烦了,总要厚脸皮的把他叫过来使唤一番,那时无论谢秋寒在做什么,都一定会暂且放下过来的。
云邡闭着眼睛,回忆从前没注意过的点点滴滴,忽然在想:这世上,的确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小秋寒更妥帖、更能予他好的人了。
这样想着,他心里软了一些。
他觉得聂明渊说的对,如果这时还刻意将小秋寒弄走,日后他知道了,一定难过极了。
二人一坐一站,良久无言。
过了好一阵,谢秋寒松了手,在他身边坐下。
“可好些了?”
“嗯,”云邡道,“本就没什么。”
谢秋寒忍了一下,还是说:“什么三界酿,连修士都能醉的倒,指不定添了什么东西,还是少喝为妙。”
云邡不置可否。
谢秋寒也不想说多惹他不高兴,提了这第二遍之后便再没说了。
他去把窗户关上,余光瞥见屋顶的酒壶,扔了个法器出去,全都收拢了,卷着一起放在了屋外的角落,等着明日再收拾出去。
然后又替云邡把房间里都收拾了一遍,回头一看,云邡正盯着他看。
谢秋寒:“怎么了?”
“使个法术就是了,你不必亲手做,若嫌法术不利索,便寻个仙仆来,你不必再做这些琐事。”
谢秋寒不置可否,他不过是做习惯了,不想将云邡的事假手于人,并不觉得琐碎。
况且他二人多年来都是这样过的,若寻个仙仆,多了一个陌生人的影子,他心里总有些怪怪的。
这回方成镜提让云邡收方匆为徒,他那样抗拒,很大程度也有这个原因。
其实他反省自己内心,已经觉出了一点不对:他实在太赖着云邡了,这份依恋太过浓烈,任何想把他往外推一点点的举动,都会引起他内心剧烈的抵触。
他的确不会透露自己的一丝情意,不愿给云邡带来一丝的困扰,只想长长久久的做他的大弟子便好。
可他要的这份长久里,也同样容不得其他任何人的介入,不许掺进别的东西。
他像一只固执霸道的小兽,牢牢的守着自己的领地,这举动既是出自他本能的维护,也是仗着云邡疼他、纵容他,会默许他这样做。
他在画地为牢,关着自己,挡着别人。
谢秋寒分析一番自己的心里,暗自叹了声气。
少年不知愁滋味,知时已经为时尚晚了。
他料理完房间里的一切,便要出去。
这时云邡叫住了他,“对了。”
谢秋寒扭头。
云邡问:“刚才倾碧怎么过来了,她可有要紧事?”
“没什么要紧事,”谢秋寒道,“是听说你今日发了火,她来问问怎么了。”
云邡点点头,知道没有正事,他就不再过问人家妻子了。
谢秋寒却被他点醒似的,委婉的试探说:“我看倾碧仙子,对你似乎,”他搜肠刮肚的找了一遍说辞,“情真意切,很是用心。”
云邡:“……………”
他忍不住心想:不及你。
可这小子现在提这个做什么,还想探他口风不成?
谢秋寒走过来,替他拢一下被角,坐到床头。
他很有技巧,并不问云邡心里怎么想,而是说:“我听人说绛珠观的传人都是来还因果的,还尽因果便飞升了,倾碧仙子若是与人结缘,这姻缘的因果恐怕要耽误她飞升。”
云邡也同样委婉的说,“如果有前因,姻缘或许可作为一份果。”
谢秋寒动作一僵。他心想:折子戏上是不是说倾碧仙子与云邡有前世因?
然而他毕竟这些年修出了阅历,他面不改色走过来,坐在云邡身边。
“这样,那倒不错,”谢秋寒不动声色的说,“可她一还完因果,飞升了,道侣怎么办?”
他一脸冷静,一副话家常的样子,八风不动的。
云邡这下明白了。
这小子是给他上眼药呢。
他简直匪夷所思了,这小子是打哪学的???
第68章
他知道谢秋寒小心思, 便故意说:“有理, 故而倾碧若要婚嫁, 当寻个修为好、天资高的才行。”
谢秋寒:“………………”
谢秋寒眼角微不可见的一抽,一副被自己搬的石头给砸中的表情。
他好像有些沮丧似的, 扭开头,扯了扯被角, 起身,低头说:“你睡吧, 我不打搅了。”
说着垂着脑袋往外走,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云邡盯了他背影一会儿,实在没有忍住,大笑起来。
小秋寒,甚是可爱!
缺了大德的仙座, 得知小子百转千回的一腔情意,竟只假惺惺愁了一天, 就开始拿这个逗他玩了!
云邡笑过之后, 见谢秋寒一脸豫色, 忙招手:“哎,你过来过来。”
谢秋寒委委屈屈的挪过去。
云邡含笑将倾碧与聂先生的纠葛娓娓说与他听, 谢秋寒这才神情好转起来。
他放下了心,便想起自己这番情态似乎不太对。
于是, 他故意装模作样的去倒了杯茶水,一派沉稳的点评了一下人家的感情生活,很老成的样子。
云邡看他前后表现, 又被他给逗的笑了好一阵。
他今日笑点清奇,谢秋寒都只当他是个喝多了的醉鬼,没上心。
二人叙话一阵,夜色已然深沉,谢秋寒瞧了眼时辰,无奈道:“好了,别笑了,你快歇着,我睡外间,有吩咐叫我。”
外间有张小床,够一人侧卧,一般是设给仙仆伺候主人的,从前是岫玉住,现下岫玉领了弟子牌,搬了出去,床便空了。
谢秋寒房间就在隔壁,也没必要睡这小床,但他担心云邡醉酒要起夜,才打算在外间将就一下。
云邡没说什么,就看着他走出去,在外间侧躺下来。
他身量渐长,已经同仙座一般高,走出去就是年轻男子的模样,其实心性和行事亦然,紫霄山人人夸他稳重有成,算起来还比仙座靠谱多了。
可比起千里外帝京那个一长大就想夺自己叔叔权的小皇帝,谢秋寒又显然没有那么出息。
几乎是同样的地位权柄,人家牢牢霸占着龙椅,他倒好,他只要一张小床。
谢秋寒的身影投在屏风上,他身长比床榻高上一截,只能微微蜷起来,侧身躺着,看着很是委屈,想来并不舒服。
云邡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起了身。
谢秋寒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动静,再睁眼一看,云邡正站在他身前。
“怎么了,”谢秋寒撑着床起来,“你要做什么,我去替……”
他话没完,就见云邡伸手给他,轻声说:“来。”
谢秋寒稀里糊涂的,由他牵着,走回里间,顺从的睡在了大床上。
往日大床可没这么好睡,两人都是成年男子身量,云邡虽口头总逗他一起,但因嫌挤,都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有让他这么大了还一起睡的道理。
今日……啧,谢秋寒默默的给三界酿评了个优。
他侧躺下来,规规矩矩的,手脚都不敢乱放,“怎么……”
“睡吧,”云邡闭着眼睛,“外间被冷衾寒,别委屈你了。”
谢秋寒愣了下,点点头,不再说话。有这等好事他自然不会往外推。
一片沉默中,二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云邡听着他那儿细微的声响,心里叹了声气。
且不说那些情情爱爱的事,这孩子是他的人,睡张大床还是能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