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奇男子要论出处,知之门首屈一指也。
说到倾碧,聂明渊才道:“一直想同您说,其实这事我自己并不当回事,您更不必介怀。我这些年去过许多地方,知道世上还有许多人吃了上顿愁着下顿,他们受着生老病死的苦,尝不到一点甜,同这些相比,情与爱的事其实小的很,吃饱了闲着才想想,不算什么的。”
云邡轻轻点头。
倒是这个道理。
除了这道理到他身上好像不大行得通,他现在既忧心天下,也忧心谢秋寒,一样都没耽误。
不过聂明渊的话倒是提点了他——“哎,那你把谢秋寒也带出去看看,如何?”
聂明渊愣了下,心想这什么馊主意。
他沉吟片刻,委婉的说:“仙座,您此时再提这样的事,就嫌……没良心了。”
云邡皱了下眉,“此话怎讲?”
聂明渊知道他是个不开窍的,掰开了揉碎了说:“要看天下,你带他去,我就这样教便可。他一心只牵着你,你知道了却要赶他走,实在太伤人了,日后他若知道了,能记上一辈子。”
云邡沉默了片刻。
是了,若日后他知道了呢?
修士的日子这样漫长,哪有事情能瞒百年千年的。
那他到底怎么办呢?
云邡刚要说话,聂明渊的目光从他肩头越过,眼睛直了。
云邡扭头一看,倾碧和谢秋寒一块儿来了。
刚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不当回事的聂明渊,好像做贼一样,下意识挪了挪身子,挡住了身后一排酒壶。
…………这跟你刚才说的怎么不一样???
第67章
聂明渊太出息了, 当面“不记得”、“不当回事”、“别介意”, 转头就露出骨子里的惧内习性。
然而, 倾碧对他只是随意行了一礼,稀疏平常。
她才是真正的不介意、不记得、不当回事。
聂明渊对她笑一下, 那笑从唇边掠去,很快就消散了, 只留下一点点自嘲的意味。
倾碧自然是看不见的。
旁边,云邡见谢秋寒来了, 心里也有些打鼓:没让他听见吧?
他掩住眼底那点心虚,瞧了谢秋寒几眼。
谢秋寒脸上没什么特殊神情,只是扫一眼他喝的酒,皱了下眉毛。
谢秋寒是刚从弟子厢房过来,他听说今天云邡见了方匆, 之后心情很不好,嘱咐其他人都别打搅。
他很聪明的先去方匆那儿探了虚实, 得知了一堆让人心里怪不好受的往事, 这才来了天宫。
云邡在这边屋顶饮酒, 他也未靠近,只是守在不朽峰底下, 拿了本书看,静静的守着。
是恰好倾碧来访, 他才引倾碧过来,打断了这二人的叙话。
他之前遥遥的瞧着,只看见云邡时不时对着酒壶嘬一口, 也望不清究竟喝了多少,可这时他一看,屋脊上竟码了整整齐齐一大排,才着实吃了一惊。
他弯腰拾了一个壶,闻了闻,是山下新出的三界酿,三界酿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人是魔还是仙,喝了这酒就要醉,谢秋寒闻着扑鼻而来的辛辣味,便知道这名不虚。
谢秋寒终于是忍不住了,带些责问的语气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都是你喝的?”
“……”云邡没作答。
原先谢秋寒是管惯了他,他只当小儿孝顺,如今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谢秋寒看他不说话,又扭头去认真看了看他面色,伸手过去,想摸摸他额头,看是不是醉的厉害了。
云邡下意识就往后躲了一下。
谢秋寒一愣,手顿在半空中。
“你怎么了?”谢秋寒根本不作他想,只是更紧张的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叫金林真人来瞧瞧?”
说着还真要给金林传讯。
云邡这才去拉他,“没喝多少,大晚上的别吵他一个老人家。”
“无事的,金林真人是刚从晚会走的,还在路上,我去叫他……”
“真不必,”云邡脱口而出,“都是聂明渊喝的。”
聂明渊:“…………………………”
聂明渊缓缓扭头,看着仙座。
仙座脸不红心不跳,只当无事发生。
谢秋寒默默的把玉符塞了回去,换成几颗万用大补的丹药递给了聂明渊。
仙座喝的多,他急的要请金林,聂明渊喝的多,他扔几颗丹药就完事了。
真够过分的。
大弟子过分,仙座就更过分。
仙座既不想让谢秋寒看出自己不对,也不敢像往日一样招猫逗狗似的对他,现在正纠结着。
纠结半天,他下了一个决定——
仙座往聂先生身上一倒,说:“我醉了。”
然后眼睛一闭,不知人事。
聂明渊扶住这个突如其来的包袱,当时是真的想把他推下去。
还好谢秋寒立刻不着痕迹的伸手,把云邡拢过去,让他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扶的稳稳的。
仙座免于一难。
谢秋寒看他竟然醉倒了,心里十分担心,立刻捏着他听了一阵脉搏,又摸摸他额头,看他无恙,只是醉了,才肯稍微放心。
可这心刚放下,又拿了起来:云邡从来是个万事不放心上的人,又或是放心上也不让人看出来,他今日竟这幅模样。
谢秋寒心头燃起了怒意,打定主意要去找那方匆一通麻烦才好。
他问聂明渊道:“聂先生同仙座聊了什么?他是为岭南之事忧心吗?”
聂明渊打掩护:“嗯,是,今日方家提起一些旧事,仙座心中不快,才喝多了些。”
谢秋寒沉吟一阵,“那现在是作何打算?”
“或有内情,仙座嘱我明日再查一查。”
谢秋寒点点头,顿了一下,问:“问先生一事,先生若不便答,便不答。”
聂明渊自然洗耳恭听。
“我听了方匆的说法,说下面是穷奇身躯,可我招穷奇来看,却觉得不大像,所以岭南土地下面镇的是……?”他一边谨慎的说,一边看聂明渊脸色。
聂明渊摸摸鼻子,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仙座的表情。
仙座装死装的简直到位,聂明渊就自动认为他是肯了的。
于是聂明渊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秋寒眸子沉了下去。
岭南一干人,用光了灵气,捅了篓子,自己补不了,竟害的云邡抽骨去填。
真是好不要脸的一群人。
可他们归他们,岭南无数无辜生灵都遭着殃,云邡又不可能袖手旁观,看着他们去死。
谢秋寒咬着牙,看看云邡,抽骨之痛啊。
……也不知那时候有没有人陪着他。
他盯着云邡的侧脸看,眸中仿佛点了一丛火苗似的,在夜色里格外惊心动魄。
可到底是夜色温柔,身侧的人也暖乎乎的靠着,这份怒意并没浮出水面,很快就被他压下去,转而成了一点无奈和深沉。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他把那些情绪拢的严严实实,一瞬间就恢复成平静稳重的模样,礼貌的向聂明渊道了声谢:“耽误先生了。”
“不耽误不耽误,”聂明渊摆手,“那个……我也喝多了,你扶仙座回去吧,我也走了。”
谢秋寒便冲他一点头,不再多言,扶云邡进阁里。
他们如今熟络,的确不必多礼。
聂明渊目送他二人走,心头有百般滋味。
他在朝中为相,已然在多方势力里弄得焦头烂额,而云邡在仙门之中,一人掌着天下大小几十个宗门,肯定也不好过。
可他们并没有选择,有些担子需得他们挑起来,否则他们不担,就没人能担了。
聂明渊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声气,收回目光,忽然又看见旁边的倾碧。
倾碧察觉的他视线,回望过来,轻轻见了个礼。
月光像层轻纱笼在她面容上,仿佛月神下凡。
聂先生愣了下。
唇边那点笑很快就收了回去,平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左相,此时却不知道该往脸上挂什么表情才合适。
倾碧兀自笑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瞧他二人过的这样好,其实也不错。”
聂明渊这才笑了,“嗯,的确不错。”
倾碧回过神,发觉自己在陌生人前失礼,脸颊一红,忙道:“失礼了。”
“仙子不必多礼。”
倾碧目力不佳,但凑的近时,也勉强看的清人面目,她见这人相貌斯文,做文士大半,但形容十分陌生,便道:“绛珠观倾碧,见过先生,还未请问,先生是?”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聂明渊晒然,“仙子不需劳心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