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灏却没甚动作,只搂着他,低声道:“睡吧。”
年轻的盟主做了一个梦。这是一个他许久不曾做过的梦。
若不是今日遇见了沈涛,他也不会想起这个梦。
那时候他不过五岁,母亲乃是沈家下属地界的农户女子。
父亲沈玄龄坐于高堂之上,他与母亲跪拜叩首。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亦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沈家枝繁叶茂,他的兄弟姐妹,亦不计其数。一个农户女子生的庶出么子,就算是认祖归宗,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接着他便随着沈家所安排之课程,开始习字练武,每个月可在祭祀之时见一次父亲。
他们这些小孩,所学武术乃是青云剑法的入门招式,教习武师亦对他们管教不严,若有人使得好了,敷衍表扬,若有人使得差了,只睁眼闭眼——毕竟都是一帮沈家公子,难道还真的惩罚不成?
这些偏房孩子,逐渐大了,便被送往各地铺子经营学习,好的或许能自占一方,糟糕的再差也是个掌柜执事,实在难以收拾的,本家亦会接济照顾,总不能让沈家的孩子受了委屈。
生活比起普通百姓,那的确是好的不行。
只是沈灏并不满意。
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透明的人,甚至并不曾存在过。在梦里,没有人看得见他,他饿了累了、痛了怒了,都无人关心。他与每月祭祖的时候那百十个沈家血脉长着一般的面孔。
他在梦里大哭大闹,周围的人都是漠然路过,当他不曾存在。
他的父亲不记得有个孩子叫沈灏。
他的父亲亦不记得这个叫沈灏的孩子,长得哪般模样。
沈灏猛然从梦里惊醒,一把抓住身边的萧方,狠狠地掐着他的肩膀,压倒在床上,急促喘息。
萧方吃痛惊醒,待看清了沈灏的面孔,连忙将滑到之间的毒物收回,低声唤道:“主子?”
沈灏恶狠狠地盯着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
“主子……您梦寐了?”
沈灏浑身一颤,低声道:“把衣服脱了。”
“啊?”
“我要上你。”沈灏说。
第28章 融雪无声
萧方身中奇毒。
十日内若不能找到鬼寒梅,便有性命危险。
沈灏清晨洗漱之时出神想道。
因此此刻启程去山西,刻不容缓。若不能及时赶到,就算萧方是十恶不赦的毒尊,也难辞其咎。
他在萧方服侍下穿好衣衫,又命萧方准备些随行干粮,自己去沈家商铺留了信,若唐刻等人寻到也好有个线索。待诸多事宜准备完毕后,日头稍微有些高,便让萧方备了马车准备出发。
马车刚行至客栈门口,斜地里就窜出两骑人影,沈灏掀开帘子一看。
乃是其兄沈涛以及……
“那人乃是平南王朱翊。”萧方附在耳边对他说。
“弟弟慢走,我们一同去。”沈涛笑道。
“此去山西诸多艰险,我们还得在十日内抵达。一路辛苦,大哥还是请回吧。”
“你们是要去山西找鬼寒梅?”朱翊没看沈灏,只对着萧方问。
萧方一脸漠然,半晌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王爷是问草民。啊呀,草民真是惶恐。可是去山西做什麽,是主子的意思。您还是问我家主人来得稳妥。”
朱翊碰了个钉子,无奈转问沈灏:“盟主可是去山西寻鬼寒梅?”
“鬼寒梅只是附带,主要还是要去看看那凶案现场,早日捉得真凶,给武林一个交代。”沈灏此时心情亦有些不耐。
岂料朱翊一展扇子,在这料峭春风里扇着,笑道:“那盟主大人恐怕不必麻烦了。我担心你去了,反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何?”
“因为,据我所知,那鬼寒梅,以及犯下这场凶案的人,已经不再山西境内。”朱翊道。
第29章 意穷千里
“那鬼寒梅,以及犯下这场凶案的人,已经不再山西境内。”
朱翊铿锵有力说完这句,自以为掷地有声,没料到沈灏主仆二人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不由得尴尬沮丧了一番。
“咳。”他咳嗽一声,摸摸鼻子道,“沈盟主若有兴趣,听小王讲讲。”
沈灏抱拳有礼道:“请。”
“……”朱翊心里暗骂这盟主无耻,最后碍于面子,遂装作平常姿态道,“这个人,若说起来,萧方可能有所耳闻。叫做琼三郎。”
“琼三郎?”沈灏琢磨了一下,“他姓琼?难到是巫琼一族的后人?”
“正是。他自称巫琼正统后裔,阴间之主。近些年总打着阴间的旗号,四处招摇。故而会有谣传说‘阴间可能是一个人’。”
“如何证明他是巫琼后裔?”
“天下只有巫琼血脉的人能找到阴间,也只有他们在找到阴间后,自由进出,而不沾染阴间之毒。”
沈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萧方,道:“那此人现在何处?”
“若料得没错,应在这秦岭山脉内,具体不知踪迹。”朱翊道,“那鬼寒梅,定在他手里。”
“王爷怎知道如此多?”
朱翊收了扇子,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我受先帝之托,寻找一位遗落阴间之故人,因此追查多年。”
萧方听得此言,眼帘一颤,缓缓张开双目,神情复杂的看他。
“盟主,这下子,让我二人同行,岂非更好?”朱翊道。
马车缓慢前行,沈灏撩开帘子,冷声问驾车的萧方:“你今次没说老实话!”
萧方回神,回头笑道:“哎哟,主子,小的可以发誓,这琼三郎小的是真真的不知道啊。”
“你这张嘴里,真假没有准信。”沈灏道,“我不信竟然有你毒尊不知道的秘密。”
“小的是毒尊,不是天尊。不能通晓宇宙之事的。”萧方眉毛轻轻一垂,仿佛无限委屈,然后哀怨看着沈灏,“主子,小人身心都献给您了。您若不信,还真是寒煞人心哪。”
沈灏看着他这副厚颜无耻的表情,恨不得又给他一个耳光,冷哼一声,便放下帘子转身躺会榻上。
外面萧方甩了个鞭花,吁了马儿上了官道,方才开口说:“只是,我总觉得,这琼三郎之前定招呼过我们。”
沈灏在内榻之上思索片刻便懂了萧方的意思:“你是想说黑白鬼面,乃是琼三郎的部下?黑白鬼面下在水里那种毒亦是琼三郎从阴间带出来的?”
“主子真是天人智慧。”萧方笑着恭维。
片刻后听见车帘后传来一声冷哼。
“黑白鬼面能如此自由操纵胡蜂,我当时还奇怪。如今有了这琼三郎,倒简单了。那胡蜂怎能不被巫琼一族操纵?阴间之毒更是说的过去。再者,我料定这不明不白出现在咱们面前的马车,亦是琼三郎故意留下来的。”萧方继续说。
恐怕连何独舞,江小花二人也是被琼三郎掳走,才会至今未有消息。萧方心想,却并不说出来。若再糟糕一些,连唐刻他们恐怕也落入此人之手,那麻烦就大了。
这一行四人出了小镇,依旧往秦岭深处而去。
这样行走,路途险阻,人迹罕至。又因近夏,蚊虫颇多,车内沈灏尚且舒适,萧方却已经难受的不行。身上被咬了许多红肿。一路早就不耐烦,不停的牢骚。
“怎么还没到?”
“穷三郎是不是很穷。”
诸如此类种种怨言,烦的沈灏都有些承受不住。
“你不是懂得岐黄之术么?不会给自己弄点防蚊虫的东西?”沈灏道。
萧方一脸哀怨的看他:“主子都没防蚊虫,小人怎么敢这么做。”
“……”沈灏久久无语,最后道:“那你纯粹是活该。”
如此复行两日已入秦岭深处,马车已经无法前行,几人弃车而行,沿山路上。一路上全靠朱翊时不时收到的信鸽线报缓慢前行。
一日,小雨,距离几人进山已经有七日,朱翊照旧拆了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信鸽上的资料,拍掌道:“找到了!”
几人凑过去一看,字条上写着:“秦岭西,女娲山,叠云顶。”
叠云顶?
“哪里是叠云顶?”萧方问。
“这倒是个麻烦的事情。”朱翊叹气,“要是现在有个导向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音乐
明明荒无人烟,却隐隐能听得一丝飘渺的笛声传来。
“盟主?”朱翊转而望向沈灏。
沈灏点了点头:“说凑巧就凑巧,事出蹊跷必有诈。萧方,你随我去探一探路。”
萧方应了一声。
遂留了朱翊与沈涛两人在原地。
沈灏与萧方二人飞身上山,随着那丝竹之声寻源而上,不到一刻,便在山间一处破庙前寻得两人。
这两个人长的奇怪。
一人身材高大,比寻常人两个高矮,头戴铁盔,面目在铁盔下遮挡大半,看不清楚,乍一看倒似个铁头怪。他手里却突兀拿着柄笛子吹。那遥远的丝竹之声,正是此人吹出。
另一人坐在破庙前的台阶上打盹,整个人又瘦又高,脸颊瘦的深深凹陷,一脸蜡色,嘴唇菲薄。身着一件极厚的水貂皮衣,在这初夏的季节里显得十分突兀。
那铁头怪见盟主毒尊出现,便停了笛声,弯腰在打盹的瘦子耳边道:“主人,他们来了。”
那瘦子睡眠极浅,眼睑一颤,缓缓睁开。瘦子有一双与他的枯瘦如柴的身形极其不配的眼睛,锐利漆黑,仿佛从夜空划过的流星。铁头怪将他扶起的时候,他就用这样明亮的眼睛盯着萧方。
接着他呼了一口气。
竟然在这温暖湿润的山间,呼出一口极冷的雾气。
萧方在三丈外看着,仿佛周身都被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