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走漏了风声,引得陛下盛怒,今日自担责任。”许凌云冷冷道:“这便派海东青回去传信。”
说着右臂一抖,海东青展翅飞上天空,那守卫沉默片刻,转身吩咐一人,便有人匆匆下了城楼,开启仅供一人出城的偏门。
许凌云不再吭声,率队出城,守卫却在一旁点校,一五一十……十五……蓦然发现一个不属于鹰队的高个子。
李效黑色侍卫袍远不及鹰队的光鲜,穿一袭旧武袍,虽款式相类,却显得十分出众。
“鹰队不是只有二十一人?”守卫道:“许大人请留……”
许凌云吹响鹰哨,海东青猛地扑来,守卫仓皇退避,许凌云拨转马头,冷冷道:“怎么?”
守卫不敢再说,匆忙间一瞥,恰与李效视线对上,暗自心惊,道:“许大人请便。”
许凌云率队出南华门,到京城外城,那处是唐思的地盘,御林军三千已在城外等候。唐思拄着把翻海戟,紧张等候,见许凌云来了,瞥见身形出众的李效,才是松了口气。
“南华门的守卫是谁派的人?”李效首先问道。
唐思道:“陛下请先换身衣服……出城再为陛下细说。”
李效道:“免了,先走。”
唐思大声道:“集队——”
四散的御林军马上自发整队,将鹰队与李效护在队中,唐思反手将戟负于背后,朗声道:“起行!”
三千御林骑卫井然有序,先行军策马离去,全军浩浩荡荡地开出京畿外城门,顶着一轮火似的朝阳朝南路官道进发。
“唐——大——人——”
“太后懿旨——”
“许大人、唐大人请留步!”
亭海生高举玉绢,率领一千皇城骑都卫疾奔而来,许凌云与唐思心中都是同时咯噔一响。
“陛下身系虞国万民安危,绝不可擅离京城。”亭海生朗声道:“六部尚书,阁老正在赶来的路上,臣斗胆以死进谏……”
御林军并不知李效在队中,只以为是什么秘密行军,被亭海生喝破,登时群情耸动,先自怯了。
唐思与李效面面相觑。
李效万万想不到消息走得比自己的马还快,多半是南华门门守一见李效,便前去通报。
李效道:“罢了,连累两位爱卿了。”
唐思哭丧着脸,许凌云却转头一瞥,淡淡道:“御林军受制于朝廷,鹰奴素来只听陛下旨意,陛下请下旨。”
李效静了片刻,而后登时领会,大声道:“许凌云!孤命你便宜行事!”
那一声口谕一下,亭海生登时一怔,勒停马匹。
许凌云道:“你们先走!鹰队听令!左右翼备阵!”
唐思马上下令,御林军护着李效朝南门撤出。
亭海生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喊道:“许大人,你要做什么!想抗旨么?”
许凌云笑道:“鹰奴向来眼中只有陛下,不知有他人,得罪了,亭大人!”
是时朝辉万道,流金铺满天街,一声哨音响彻长空,鹰队齐声爆喝,许凌云一马当先,狠抖马缰,竟是朝着骑都卫悍然冲去!
“儿郎们——”许凌云一马当先喝道。
“愿追随吾皇肱股!”鹰队侍卫们大吼道。
海东青扬声长唳,率领二十只黑鹰展翅一个俯冲,亭海生登时吓得屁滚尿流,狠勒缰绳,掉头要逃跑。马匹吓得足软,骑都卫冲上前来,却被许凌云策马一撞,虽只有二十人集队冲锋,那阵势却似足有千军万马,轰一声将铁桶般的皇城骑卫撞得大溃!
群鹰扑向骑兵,登时马匹长声嘶鸣,骇得惊慌四撞,顷刻间前后阵翻成一团,许凌云奔马猛地调转,喝道:“撤!”
二十人哨声猛催,黑鹰齐齐盘旋,回归本队,动作整齐划一,许凌云双脚一夹马腹,朗声大笑,手提亭海生,追着御林军扬长而去。
话说李效出得城外,等了片刻,许凌云终于率领亲随追来,鹰队二十名手下无一掉队,侍卫们放出军鹰,在海东青的率领下于天顶翱翔,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唐思早在城外备好马车,唐家数代将门,虽不及地方大户豪阔,却也十分奢华,早在许凌云前来参详时便备好了一辆宽敞马车,车内一榻两席,一应用度俱全,以备李效所用。
李效许久未曾纵马疾驰,此刻犹如脱缰之马,来了兴头,沿着官道横冲直撞,许凌云提着亭海生前来,唐思额上三条黑线。
许凌云笑道:“陛下呢?”
唐思答:“前头去了,有人跟着,你怎把这家伙也抓来了?”
许凌云道:“把他关车上,待会我有事诱他,说不定这家伙身上,藏着个朝中的大秘密。”
唐思蹙眉与许凌云对视片刻,许凌云舔了舔嘴唇,作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唐思警觉地察出些不妥,便吩咐人将亭海生放到车上。
片刻后朝阳渐起,李效尽兴回来了,朝车内一钻,与亭海生打了个照面。
亭海生讷讷不语,李效愕道:“谁把他也带来的?”
亭海生忙翻身便跪,叩头道:“臣该死,臣该死……”
李效一靴踏在席上,笑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跟孤出去打猎罢。你族素来文官举仕,想必也不惯骑马,就在车上随侍。”
御林军改了行军阵,亭海生战战兢兢地在侧席上坐稳,马车开得十分平稳,两侧车帘卷起,道旁是一望无际的金海,极目所望,田中满是躬身劳作的佃户,趁入冬前收割京城外的稻田。
李效看得心胸爽朗,秋风穿车厢而过,干燥清爽气息吹得人说不出的自在。
片刻后咕咕声响,海东青叼着根稻穗,停在车窗上,李效接过海东青递来的稻穗拨开些许,放进嘴里咀嚼。
“吃得出稻米味么?亭爱卿。”李效瞥见亭海生注视着他,遂淡淡问道,撮指分了他少许。
亭海生学着李效咀嚼,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凌云骑着马,跟上皇车,在外头笑道:“谷种味涩,浓,米粒饱满,今年日照充沛,是个丰收年;反之则雨多,日晒不足,今年是个日晒足的丰年,连着三年五谷丰登,要预备下来年京师附近有旱涝。”
李效点头道:“学懂了么?”
亭海生眼中仍带着点疑惑,却忙躬身聆训。
李效道:“也是扶峰先生教你的?”
许凌云在外头嗯了声,李效道:“大虞三四年必有一涝一旱,没有年年风调雨顺的道理,明年也得预备下了,鹰奴,上车来说话。”
许凌云应声上车,接过亭海生递来的茶,视线一触之间,亭海生眼神畏缩,似有说不出的心虚。
李效道:“横竖无事,书带了么?”
许凌云喝了口茶,笑了笑,掏出怀中虞通略,翻到折上的那页,随口道:“话说那日成祖与鹰奴无所事事,于城内过了一天……”
李效倚在榻上,一脚蹬着车窗,懒懒道:“西川有何玩的,你还未曾说。”
许凌云莞尔道:“臣也不知当天二人如何玩闹,且先揭过去了……”
李效不悦道:“怎么断断续续的就揭过去了?”
许凌云哭笑不得:“臣又不在场,难道胡编些来糊弄陛下吗?西川汀城自古是繁华之地,待陛下到了可亲自去游玩一番,到时便知道,不提了。且话说翌日成祖起身,只觉腰酸背痛,难受得很……”
李效道:“打住,那天出了何事,翌日还难受?”
“陛下!”许凌云把书一拍。
李效只得道:“好好,你说就是。”李效心情好得很,也不与这滑头计较了。
许凌云便翻开书看了一眼,自顾自道:“且话说……”
且话说那夜后,李庆成醒时睁眼,已是翌日午前,想到昨夜之事,不由得一颗心砰砰地跳,也不知今日见了张慕,二人该如何应对。
“慕哥?”
李庆成头重脚轻地下了床,见一套洗得雪白的单衣放在床边,底下还压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淡素锦袍,抖开一看,见袍色崭新,衣料华贵,也不知何时得的,料想多半是张慕早间出去买的成衣。
上身时倒也合身,袍襟处改得正好,锦袍以灰线打了底,绣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龙。不受光照时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云纹,只有站在日光下方依稀能认图案,穿好后李庆成对着镜子拉直肩领,笑了笑。那一下更是衬得面若冠玉,风度翩翩,俊秀无比。
李庆成迈出廊前,府内空空荡荡,出外时厅中无人,只有唐鸿的婢女等着伺候。
“人呢?”李庆成茫然道。
胭红道:“早上唐将军得了信使传书,张将军,方将军便一起到城门处去了。”
李庆成问:“怎不叫我?”
胭红躬身道:“张将军说殿下昨夜睡得晚,鸿哥……唐将军便与两位大人商议了些事,三人分头出去了。张将军还特意叮嘱,不能吵醒了殿下,请殿下用过早饭,若有闲心再出外走走。”
李庆成心想反正日前的嘱咐也交代下去了,一场收尾战,想必唐鸿能独自解决,见胭红手持木盘端上膳食,注意到府上连日来都未调人侍候,一家子男人,就这一个女人在操劳,便安抚道:“辛苦你了,现多干些杂役,等汀城稳住便到人伺候你了,较之在孙家时还住得惯么?”
胭红盈盈笑道:“简直是天上地下。”
李庆成眉毛动了动,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胭红又道:“能侍奉殿下,是贱婢祖上积德。”
李庆成欣然一笑,揭开胭红端上来的盅,问:“孙家送来的?”
山药煮的粳米粥,配着一碗油炸河虾,腐乳,酿瓜两小碟,枸杞茶一杯。
胭红笑道:“枫水化冻,秋去春来,张将军清早亲自到河边去买的,化冰头一道河虾,嫩得很。粥也是城中岐黄堂分号里熬好送来的,公子须得多补气。”说毕便收了盘退下。
李庆成不由得食指大动,把一桌菜风卷残云地扫了个光,正咂舌品味时,府外来了兵士。
“报——”兵士跪在厅外:“殿下大喜!”
“怎么?”李庆成意犹未尽,仍在专心地拆一个虾头:“说。”
“朝廷都骑卫两千,度枫水西来,于闻钟山下受到唐鸿将军埋伏,改路退回葭城!”
李庆成:“太好了,马上把全城的兵派出去,拦路阻截!”
兵士回去传令,不片刻又一信报冲来。
“报——”
“禀报殿下!张慕将军于东道枫水岸发动突袭!我军四千人齐出,尽俘都骑卫!”
李庆成:“太漂亮了!”
兵士:“方将军正将战俘押送回城,该关押在城外还是送进城内,请殿下吩咐!”
李庆成弃了筷子,道:“备车,到城门去。”
春暖花开,全汀城一片欣欣向荣,最后的战役竟是在李庆成仍酣睡时便已悄然结束。
张慕接到信报时第一时间是派出海东青,于城外四方翱翔打探,自己则与方青余,唐鸿三人在厅内铺开地形图,商议对策。
此刻李庆成还在梦乡中,唐鸿根据李庆成的战术稍作调整,直至海东青归来,确认城中其余三面都没有伏兵,不至于中了调虎离山计。
于是唐鸿行了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将章衍手下的八千骑兵借来,交予李庆成的亲卫们带队,百人一队,队长派一人,再将这八十队人分作三线,唐鸿率两千,方青余率两千,张慕带领最后的四千人于枫水南岸设伏。
闻钟山上骑兵突袭,都骑军骤不及防,慌忙全军撤向葭城,葭城外又受方青余伏击,腹背受敌败退于风水。
于是张慕全军横里杀出,两千都骑卫经此一战死伤千余,剩三百多人,尽数落网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