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带着不解的神色,片刻后凑上来,专心地吻了李庆成的唇。
这个吻令李庆成彻底安静下来,然而吻着吻着,更炽热,更彻底的情欲在心底喷发,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李庆成一刻也不想离开他,他吻得更狠,张慕就把他抱得更紧,仿佛终于等到了生命里的某个回应。
他们疯狂地接吻,纠缠在一起,张慕把李庆成压在榻上,急促地喘气,胯下阳根抵着,李庆成挣得一挣,张慕便按捺下情欲,说:“睡罢,你还病着。”
一句“病着”蓦然惊醒了李庆成。
“这是什么地方?”李庆成打量四周,张慕端过茶喂他喝了几口,漫不经心道:“秦州。”
李庆成倏然心里揪了起来,问道:“咱们出来多久了?”
张慕略蹙眉道:“六十七天,你没事罢,庆成。”
张慕摸了摸李庆成的额头,又拉起他手,拇指在虎口处缓慢按压,一股醇厚的真气注入李庆成手少阳经脉,注入心脉,李庆成道:“我心跳得厉害……”
张慕搂着李庆成,让他倚在自己身上,李庆成几乎全想起来了——
——这是上辈子他与张慕厮守的最后一天!
“起来,慕哥。”李庆成马上翻身坐起,抓来衣服给张慕穿上,说:“得马上离开这里。”
张慕没有说话,望向李庆成的目光中满是疑惑,蹙眉道:“不忙,先把话说了。”
“来不及了!”李庆成道:“听我的!”
张慕一身单衣,坐在榻旁,双手搁在膝上,吐出一个字:“不。”
李庆成:“……”
张慕:“你做了什么梦?慕哥带得你出来,自然会护你周全。先把话说了。”
李庆成当真是气炸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前世种种,明白了张慕一片痴情,现在他们不再是皇帝与侍卫,而是他与他,完全对等的两个人。
李庆成:“皇叔兴兵作乱,我想起当年那封信是谁写的了!是李巍!”
张慕道:“怎地突然想起这个?”
李庆成一阵风似地取来长袍,说:“他一起存着谋反心思!你还不知道么?当年派人写信,投在皇宫门口那木箱里的人就是他!”
张慕愕然,李庆成迅速给张慕披上长袍,说:“李巍得知咱们跑了,一定会派人追杀,想拿了我回去,逼着小舅投降……追兵一定已经到附近了,咱们得马上离开!”
张慕沉默,而后道:“不怕,有我在。”
李庆成单膝跪地,取来武靴给张慕穿上,说:“慕哥,不要逞勇,你要有个闪失我也完了,咱们走了这么远,不能就栽在这处。想想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要死了我怎么办?”
张慕被李庆成说动了,起身道:“朝东海走,到了那处,李巍便耍不出什么花样了。走罢,今夜赶路。”
李庆成从包袱中收拾出戎装给张慕换上,系上佩刀,腰带,情不自禁抱着他的脖颈,凑上去深深一吻。
两人紧紧抱着,短暂片刻后张慕大手握着李庆成的手,负起行囊道:“走。”
他们一路跑下客栈底楼,外面喊杀声响起,李庆成心中狂跳,终究是迟了一步。
张慕登时色变,示意李庆成镇定,转身到后院马厩,开窗时的瞬间一根羽箭飞来,挨着张慕侧脸掠过,擦出一道滚烫的血花。
马已经跑了,两人退回客栈内。
“杀了张慕!抓另一个!”外头有人喊道。
张慕抽出佩刀,李庆成道:“慕哥,你先跑,他们的目标是我,怕你回去报仇,只要你活着,随时可以回来救我!”
张慕沉声道:“不。”
李庆成:“慕哥……”
张慕道:“不能再让你回京城了!”
李庆成吼道:“我不回去!这一辈子还很长!不想就这么和你生死永隔!”
张慕梗着脖子喘气,越来越多的人靠近客栈,他看着李庆成,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答应你!我不回京城!”李庆成道:“你快跑啊!带着鹰一起走!他们会把我押回王府,你在路上就能救我!”
张慕道:“不,人不多,你在这等着,慕哥去杀光他们。”
“别拿性命冒险!你究竟走不走!”李庆成怒吼道,他抓着桌上一个瓷盘摔成两半,横过锋利一段,抵着自己脖颈。
李庆成近乎失控地吼道:“不走?!我就先死在你面前!!”
张慕登时道:“你别冲动!”
李庆成一向对人狠,而对自己更狠,张慕丝毫不怀疑他会再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连手都在发抖。
声音越来越近,无数箭矢穿透窗格射进客栈,张慕一手虚抬,不住发抖。
李庆成早已料到此事,将瓷盘朝自己颈畔一划,殷红的鲜血渗出,张慕马上道:“别!我听你的!”
李庆成平息下来,放下瓷盘,揪着张慕领子,令他低下头,彼此一吻。
“给你半个月时间。”李庆成道:“在他们把我押回王府前务必救出我。否则咱俩都别再指望更多了。”
张慕不再答话,转身冲破了窗门,海东青一飞冲天,外面传来闷哼,奈何张慕身手实在太快,拖着追兵在雪地里转了个圈,当场一刀劈死两人,且战且逃,倏然间又回手一刀,将追到身后的人砍为肉泥。
“啊——”张慕发出仍是哑巴时那愤怒的呐喊,听得李庆成不禁热泪盈眶。
“快走啊!”李庆成冲到窗前吼道。
张慕双眼通红,几次舍不得李庆成要折回,李庆成又吼道:“你答应了什么!”
张慕愤然转身冲进追兵群里,将领头之人一刀击毙,凡碰上他无名刀之威者,无不被那霸道巨力砍得血肉模糊,发出闷响。
海东青在漆黑的夜空中发出一声唳叫,仿佛在催促张慕,他的身影化作黑枭,终于消失在夜的尽头。
李庆成终于安了心,眼前止不住地发黑,周遭声音时远时近,倒在雪地里。
张慕成功脱逃,追兵反而没了办法,只得分出五百人去追,剩余人留守客栈外,然而夜黑风高,大雪又掩去了足迹,张慕未曾负伤,连血迹都追不到,领头人放狗去追,又被张慕以甩手箭射杀了十余头,一遁入千里绵延森林,要追敌便是真正的一筹莫展。
李巍派来的暗杀者举着火把,照亮了马车周围一小块地方,细密的雪花从窗外飘进车厢里,落在李庆成脸上。
李庆成丝毫不担心,张慕一身武技在,未受半点伤,没有自己这个顾忌,不被牵制,又带着海东青,鹰眼锐利至极,要在夜间脱逃易如反掌,这群暗杀者派多少人去追,便将有多少人死在张慕手里。
他巴不得首领多派点人出去,最好留个数十人监视自己,其余人全去搜索张慕下落,这么一来张慕定会挨个将这上千人在密林里杀个精光,指不定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救人。
然而刺客们连着出去五百人,没一个回来,自己也怕了。
“走罢。”外头有人说:“先押回去一个。”
李庆成在车上闭目养神,车队启程,朝北边蜿蜒前行。
所有刺客俱手持强弩,警惕地对着四周,一路不敢稍稍放松。
天亮了,偷袭变得更困难,李庆成被反捆双手,凑到车窗旁朝外张望,两道青山皑皑,铺满白雪。
他知道此刻张慕一定在山顶注视着他。
李庆成心中喃喃念道张慕,张慕……千万不要贸然偷袭。
张慕坐在一棵树下,脸上满是污血,目光中带着戾气犹如嗜血的狼,刀上沾满血肉,他侧头朝山下望去,并计算着可能的偷袭路线。
此刻他已彻底镇定下来了,沉默观察许久,最后放弃了杀下去的打算,刺客们手中俱是强弩与泛着蓝光的毒箭,挨着一发便难以脱身,只有继续追踪。
当天黄昏时,李庆成的马车被一队军士接管,这队兵足有三千人,可见李巍对张慕的忌惮程度,为首之人或是得了吩咐,不敢与李庆成有半句交谈,只将他关在帐篷里,外面派了上千名兵士轮班把守。
强弩上弦,夜中整个兵营如临大敌,神经绷得紧紧的。
李庆成解了牛皮筋索,坐在帐篷里,没有任何人敢来与他说话。
“来人!”李庆成喝道。
帐篷内一应物事俱全,吃喝齐备,李庆成大声道:“叫你们带头的人来,朕有话与他说。”
那句话令帐外所有士兵心惊肉跳,李庆成又冷笑道:“你们的王爷要拿朕去逼宫,不知道么?连个管事的人都不来,当心朕自尽,你们就只会脑袋搬家。”
外面的士兵被吓着了,只得去通知统帅。
李庆成也不客气,便在帐篷里吃喝起来,张慕不知何时会来,须得吃饭了才有体力跑路,免得拖累他。
片刻后将军来了。
李庆成一怔,继而想起见过此人,乃是方青余征战塞外时的部将之一,名唤高嵩的。
高嵩道:“再行军三日,便会与秦州军交接。陛下还请怜恤无辜将士……他们全不知陛下身份,家中也有妻儿老小,请陛下开恩。”
按李庆成的脾气,就算被抓住了,也要让这次的从谋全掉脑袋,但一见高嵩便想起了方青余,此刻反而不想整他了。
“坐罢。”李庆成道:“有几句话问你。”
“此事内情,末将一概不知。”高嵩诚恳道:“高嵩从小受王爷抚养长大,八十老母还在定峰城中,盼陛下留高嵩一命。”
李庆成笑了笑,说:“不妨,我一身杀孽,合该得此报,你且先坐下,随便聊聊。”
高嵩长叹一声,在地毯上跪下,恭恭敬敬朝李庆成磕了三个头。
“君臣父子。”李庆成道:“男儿顶天立地,忠君为先,孝为其次,末为义。若你老母有一日死了,罪魁祸首也是我那四叔,与我无关,但我念你跟随方青余出征的情分,见你犹如见了故人,是以不为难你,莫要颠倒了主次。”
“是。”高嵩沉声道。
李庆成道:“你母在定峰城中?”
高嵩点了点头。
李庆成道:“张慕就在不远处,你若有胆识,现下放了我,兵马交到我手中,三千人随我出征,那队刺客交予张慕,回师秦州定峰城,我在城外牵制城守军力,张慕带人夜袭城内,救出你娘,再攻陷秦州,朝京师请援。”
高嵩蓦然一震。
李庆成喝了口马奶酒,淡淡道:“李巍逆天篡反,名不正,言不顺,击溃其后方并非难事,若我没猜错,四王爷还在塞外收兵赶回的路上,到时候只要与朝廷两路夹击,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事成之后,前事一概不咎。”李庆成的声音不大,只有高嵩能听见:“封你为秦州王,我大虞曾有封异姓王的惯例,天子一诺千金,言而有信,你不需担心我出尔反尔,回去考虑清楚,去罢。”
高嵩额上满是黄豆大的汗水,李庆成又道:“你若担心你母安危,可令张慕立下军令状,张慕武功高强,定能保得你家人周全。”
高嵩不敢称是,也不敢摇头,躬身退出帐外,李庆成实在不抱多大希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直至此时,他才有时间沉静下来,仔细思考。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许凌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切就像一场梦,模糊得十分不真实,李庆成甚至开始怀疑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的,许凌云的一生,才是逃出塞外后,与张慕相拥而眠时作的一场梦。
他拿着杯子反复端详,触感,灯光,指间冰凉的温度,真得不能再真了。
若南柯散与李效的那事才是真的,自己应该在梦里做什么?张慕似乎没有半点关于李效的记忆了,那么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切?
究竟谁是谁的梦?李庆成胡思乱想,困得很了,连日跋涉此刻迷迷糊糊,进了梦乡。
夜半,一声惨叫将他惊醒,李庆成下意识地朝身旁摸,摸到翻倒的杯子,确认自己还在帐篷里当囚犯。
张慕在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