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 第93章

  未料手刚碰到窗扇,就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

  “我坏?你不是就喜欢我这么坏吗……”

  那声音很低,像情人的私语,近乎呢喃,可却如同一声惊雷,炸碎了杭月瑶的魂魄。

  “不要脸,谁喜欢你了……”

  “好好好,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总行了吧。”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明喜欢杭家那丫头。”

  “这你可冤枉我了,那个黄毛丫头根本不解风情,到现在连手都不让我碰,哪及你这般柔情似水,善解人意。”

  “那你娶我啊。”

  “行啊。”

  “真的?”

  “我的姑奶奶,我都这个样子了,你就发发慈悲吧。”

  “不听话的东西,剁了算了。”

  “那可不成,没了它,我还怎么带你快活呀……”

  “不要脸……啊……”

  两个人的调笑虽百无禁忌,但声音都压得很低,若不是在隔壁,即便武功高强,也只能隐约听见人声笑语,却绝听不出内容的。

  可偏偏自己就在隔壁。

  像夏侯赋说的,她能收到信,是天意,所以此刻听见这些,也是天意。

  雨势愈发大了。

  雨水溅到脸上,却是热的,带着咸涩。

  那厢已经没了正经话,只剩下愉悦的喘息,想必翻云覆雨得很是快活。杭月瑶说不清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甘心。她必须要当面问问夏侯赋,她到底有何不好,若有,请说出一二三四五,也好让她死得明白;若是没有,那为何夏侯赋要如此对她,伤她。

  拿过桌上的佩剑,攥紧,杭月瑶转身出了房间。

  来到隔壁门前,二话不说,抬手敲门。

  杭月瑶敲得很轻,但一下,一下,从无间断。

  里面的人终于不耐烦,气急败坏道:“谁啊——”

  杭月瑶不语。

  敲门声仍在继续。

  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房门打开。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可他此刻衣衫不整,面色不善。

  夏侯赋起先自然是面色不善的,但在看清来人后,不善就变成了见鬼。对于他来讲,杭月瑶就仿佛从天而降,简直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了!

  “你……”你了半天,夏侯赋也没你出一句完整话。

  榻上的女子已经披了外衣下床而来,但她披得很粗心大意,雪白的胴体仍若隐若现。

  杭月瑶认得她。

  说靳梨云是全江湖最美丽的女子也不为过,美丽到只见过几面,便让自己的四哥魂牵梦萦。可现在,对着自己微笑的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怖。

  杭月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明明应该鄙视对方的寡廉鲜耻,或者嫉恨对方的横刀夺爱,可当对方这样浅笑盈盈地走过来,她只觉得害怕。

  靳梨云走到她面前站定,不知怎的,外衣忽然滑落。

  虽同为女子,可杭月瑶还是谨遵非礼勿视,下意识别开眼。

  就在她转头的一刹那,不着片缕的女子抬手一扬,毫无防备的她便在一阵扑鼻的香气中,失去了知觉。

  “你这是做什么!”杭月瑶晕倒的一瞬间,夏侯赋眼疾手快将人揽住,不着痕迹地带进房内,确认四下无人后关好门,这才对靳梨云发难。

  “我是怕她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一时情急……”靳梨云委屈地咬紧嘴唇,眼看便要梨花带雨。

  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何况佳人还光着呢,夏侯赋的气势立刻弱下来,一边将杭月瑶抱到床榻上,一边叹口气,苦笑道:“说出去不是更好,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嫁进夏侯家了。”

  靳梨云垂下眼睛,声音哀哀的:“我知道你爹看不上天然居,若是知道你与我相好,肯定要打骂责罚你的。而且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娶她的,我喜欢你,若你得偿所愿快乐了,那我便觉得幸福了。”

  夏侯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语带宠溺:“都说我会哄人,我看你才是最会哄人的。”

  作为夏侯山庄的少庄主,他有过很多女人,也很容易对一个女人厌倦。但靳梨云却是唯一保持了这么长时间关系的,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其貌美倾城,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这个女子面前,他无需太过隐藏,虽也会说些甜言蜜语,但多为调情,彼此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对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是夏侯赋最满意的一点。

  只是眼下的情势实在棘手:“你现在是迷倒她了,可她只能昏一时,不能昏一世,待到苏醒,看你还能怎么办。”

  靳梨云沉吟片刻,忽然问:“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夏侯赋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吃这些干醋?”

  “我不是吃醋,”靳梨云正色道,“我是认真问你的。”

  夏侯赋觉得她简直异想天开:“如今这个情况,就算我想娶,她还肯嫁?”

  “倘若她就这般醒来,自然不行,但要是……”靳梨云说着,眼波流转,嘴角勾起暧昧,“木已成舟呢?”

  夏侯赋听懂了她的暗示,顿觉嗓子发干,心口燥热:“你的意思是……不不,万一她醒来之后不认命,反而回家告状,他爹再找到我爹,那我就死定了!”

  “你个傻瓜。”靳梨云娇嗔地瞥了他一眼,“女子的心思还是女子最了解,贞操就是她这种世家小姐的命,待到醒来,不是你怕她告状,而是她怕你不娶了。一个失去了贞操的女子,除了你,还有谁会要她?”

  女声不疾不徐,柔软轻慢,可却处处撩到夏侯赋的心上,撩得他心痒难耐,况且,他也真的很想尝尝杭月瑶的味道……

  “迷药我是没了,”靳梨云轻轻踮脚,凑近他耳边,吹着热气,“但欢好助兴的药,还有一些……”

  杭月瑶是在一阵奇怪的感觉里醒过来的。

  那是一种混杂了热、疼、酥麻、晕眩的奇异感,她吃力地睁眼开,恍惚中看到身上趴在自己身上。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隐约听见那人笑道:“醒了?”

  杭月瑶想推开他,可手脚都好像瘫软一般,没任何力气,头也昏沉沉的,整个人都像在水里漂。

  渐渐的,恍惚散了一些,下身的刺痛感慢慢清晰起来,随着身上人的动作,一下,一下,像有人在用锯子划她。

  “疼……”杭月瑶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哑得厉害。

  “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等会儿就舒服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

  女人?

  杭月瑶挣扎半天,终于费劲地转过头,然后对上一张慵懒暧昧的脸。

  自己,身上的男人,躺在旁边的女人,床上一共三个人!

  杭月瑶忽然想吐。

  似乎她也真的吐了。

  因为直接受害者甩了她一个巴掌。虽然朦胧晕眩里几乎没什么真实感,但动手的是那个对着自己从来都只有温柔的夏侯哥哥,所以仍然让杭月瑶觉得很痛。

  吐脏的床榻无法再用,两个人便将她弄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仍是那些事情,那些道听途说里都无比快乐销魂水乳交融的事情,可她只觉得难捱,就像一场凌迟,漫长,且看不到尽头。

  然而,还是结束了。

  她觉得会持续到地老天荒的事情,其实还没有这一夜的雨来得长。

  只是原本的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点乓乓的,仿佛砸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个坑,一坑一汪血,到后面血流干了,只剩下干瘪的心,在猛烈的砸打里,碎裂成片,灰飞烟灭。

  夏侯哥哥开始诉衷肠了,他说他会负责,会娶自己进门。

  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靳梨云就依偎着他。自己已经大概穿上了衣服,虽然无暇去顾及是否整齐,但总归觉得可以开口说话了,但靳梨云却抢先一步笑她:“该看的都看过了,该做的也都做过了,还害羞什么呀。”

  她想告诉对方,这不是害羞,是做人最起码的礼义廉耻。可转念一想,与一个帮凶,何必多言呢。

  是的,她只是一个帮凶,所以她不恨她。

  她也不恨夏侯赋,因为是自己投怀送抱,活该被辱。不,这不是辱,按照眼前二人的说法,这是爱啊。玩都玩过了,他还要娶她,这该是多真的情!

  那她该恨谁呢?

  看来看去,只剩下自己了。

  呵,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说想去屋顶吹风的时候,夏侯赋似乎不大信,但靳梨云信,还帮着劝,让她去吧,她现在心情正乱,静静也好。

  她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是真的感激。

  对方回以微笑,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笑。

  六岁那年,父亲赠予她这把“灵月剑”,十年之间,她只用剑杀过一人——便是自己。

第100章 云中杭家(八)

  突来的风将灯吹灭了。

  毫无预警,就在杭明哲讲到妹妹自刎而亡的时候。

  骤然漆黑的房内,只有夜风,与沉默。

  没什么可继续再讲下去的了,佳人已逝,墓地芳华。如今最爱的哥哥为她报了仇,但愿天地间会少掉一缕哀魂,但愿某处的好人家里,会多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谨然兄,不想说点什么吗?”杭明哲重新掌灯,昏暗摇曳的光里,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凄凉。

  春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曾无数次推断过杭姑娘被害的缘由,甚至都怀疑过夏侯赋或者靳梨云,但真相,远比他以最大恶意揣测的还要残忍。那残忍不是源于场面的血腥,不是源于过程的惨烈,而是源于人心的恐怖。哪怕世上最精妙高强的武功绝学,都抵不上它万一。

  “该杀。”

  一直沉默的裴宵衣,替他回了话。

  春谨然惊讶地看向对方,他以为这人会沉默到底,或者干脆来一句“人心本恶,怪只怪你妹妹太天真”这样杀千刀的风凉话。可此刻的男人面色深沉,看似平静的眼底,是冷峻的杀意。

  他在替一个不相干的姑娘说话。

  这世上确有无心之人,但不包括裴宵衣。春谨然意外,甚至惊喜于这样的发现。这个淡漠冷清的男人,良知的存在感确实很低,但再低也存在着,偏安一隅,不问世事,只静静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善恶的最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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