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被定王的一套乱猜气得头痛,听到定王后面那个“也”字,简直要晕过去。
他极力定神,喘了一会,语带深沉地对定王说:“我早对你和静王讲过,当年之事并非你们想的那般……”
荣王逼不得已,将自己当年假作风流,只为救人之事和盘托出。
多年来,他并不愿将当年旧事告知任何人,只想夜深人静时,独自品尝回味。
就连当年后院那十几人,他也从未对其明言过。当年是不敢说——说了也没人信。后来是不必说,懂的人自然懂。他也从未想过挟恩求报——那只是一段从始至终充满求而不得的故事。
荣王将自己老底都亮出来,定王听了,目光复杂而狐疑地望着他。
荣王平静地回望他,他知,这般曲折离奇的英雄故事,任谁听了内心都久久难以平息。
他也懂,定王此刻必然认为他是个背负骂名忍辱负重遗世独立的贤王,他要贴心,要给听者消化和瞻仰的功夫。
定王确实久久不能平息,他看着荣王,欲言又止,内心如听书的大婶大姐一般的澎湃,他问出他最纠结的问题,“……所以皇兄心中只有杨公子一个?”
荣王:“……”
娘的,又不便否认。
定王心念一动,想起另一件事。他看了看侍立一旁,从容而不失风姿的鹿童,又瞧瞧自己的皇兄,有些事,他出于羞涩,不好张口。
他只得感叹一句,“原来皇兄是如此痴情的人儿。”
荣王念及无处不在的眼线,勉力一笑。
他道:“顾国舅对我纯粹念及当年的恩情,毫无杂质。”
定王一拍脑门,“那更好了,有恩情更好说话……”
荣王沉默了,挟恩图报绝非他所愿,但见死不救,他心内也不安……
他长叹一声,自觉头疼欲裂,扯上被子蒙住了头。
鹿童见状,强行拉起定王,一番抚慰将其带走。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
顾家这边顾二堂叔顾三堂叔,王孙那边定王等都自荐旁听,顾轻侯一个没答应。这场庭审只有他主审,大理寺卿陪审。
杀怀王孙,于他而言,是轻松且笃定之事。
顾轻侯来的迟了,他缓步上台,大理寺卿立刻起身,向他行礼,顾轻侯微微点头,随意坐在主座上。
桌案上罗列好参怀王孙的各色折子,各类罪证。
顾轻侯没看,他抬抬下巴,向大理寺卿道:“叫进来吧。”
大理寺卿应声,由他向下面人道:“宣犯人进殿。”
一个身着染血乌衣之人被推上殿,顾轻侯甚至都未正经瞧他一眼。他稍微抬眼,大理寺卿立刻道:“云川地方官员参你伙同怀王谋逆,打死侍女,欺压良民种种罪过,你可认罪!”
那怀王孙伏倒在地,哀声喊冤。
顾轻侯端坐高处,百无聊赖,垂眸看着眼前的纸张,等大理寺卿将罪证一一呈上,怀王孙辩无可辩,只磕头求饶。
那哭声震动房梁,顾轻侯轻轻皱眉,露出一丝不耐,大理寺卿已查问的到了火候,只等他宣判,顾轻侯拿起桌上的令牌,同时撩起眼睑。
他的眼眸一紧——那怀王孙哀哀哭泣,萎靡在地,被人强行拽起,正是一滩烂泥的模样,然而……他有一双形状温柔好看的眼,像是温泉的水。
顾轻侯呼吸停窒,暗处,手指紧紧捏着令牌。
那是一张七分相似的脸,他一道令下,其将被斩去头颅,漂亮的眼睛眉毛和嘴唇,统统落到泥地里打滚。
顾轻侯定定的望着那眉目,心中一阵阵发麻,那麻痹感甚至令他恍惚。
直到大理寺卿连声喊他:“……大人……大人!”
顾轻侯扔了令牌,按住胸腔,他皱着眉头,忍了又忍,低声道:“今日先到此吧。”
怀王孙未被定罪,又一次被投进死牢。
各类揣测甚嚣尘上,顾家人,王孙们,甚至荣王都不解其意。
定王当夜又折回荣王府,与荣王密谈至深夜,两人依然弄不懂顾轻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荣王因下午之事,对怀王孙多了些莫名的愧疚,而定王一口咬定顾轻侯既然今夜未定他的罪,那此事定有转机。纠缠催促他,必定要去顾轻侯面前试一试。
荣王被缠的无法,心道:无非是卖弄卖弄脸面,成了便是一条人命啊……还是自己的侄儿……
他咬咬牙,顶着被撺掇的发晕的头脑,应下了这件事。
定王高兴极了,“若皇兄能疏通此事,那必也能为静王说上话!我先替天家这些不肖子孙谢了皇兄再说!”他心思电转,嬉笑着道:“皇兄,不日便是你二十七岁生辰,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兄弟!”
荣王听得这话,倒是叹了一口气,该有的他皆有了,不该有的,他也得不到。
定王瞧着他的神色,又向外张望,四下无人,他凑近荣王,低声相询,“……那个,皇兄,下午时,我便有个疑惑想问你……”
他顿了顿,荣王斜眼瞧他,“什么话这样吞吞吐吐。”
定王期期艾艾,向下指了指,“就是……那个……你这些年……不会还……未经人事吧?”
荣王的脸腾地全红了,他气呼呼地:“当……当然不是……”
定王歪着头看他,忽然“噗”的一声笑出来,拍着他的肩,道:“这有甚么!别急,别急,皇兄,等你生日,兄弟送你个好礼,不能让你近三十年白活一场。”
荣王被他闹得脸红了许久。
直到第二日他想起定王之言,脸还发热。同时,他也犯愁,如何向顾轻侯开口?
荣王养病的这几日,常常望着窗外的梅树发呆。他心里打了无数腹稿,拟定若干计划,选了最保险的一个——趁着生辰临近,向顾轻侯讨个生辰礼物——怀王孙的命!
此时不可一蹴而就,需得一步一步来……
他的生辰正日子是初九,初七那日,顾府便派来一辆马车,上面载满大小箱笼,里面有宝墨宝砚,有名人书画,有古董玉器,皆是给他的生辰贺礼。
荣王看的头皮发炸,同时他搓搓手,琢磨着明日一早去顾府一趟……
初八日,一早,荣王洗漱更衣,带了鹿童来到顾府,擎等着顾轻侯下朝。
他知,这段日子,天下较安定,顾轻侯的日子也较为轻松。虽然明日才是他的正日,但他决定今日先缠顾轻侯一整日。
……解解馋。
无奈何,他已有多日未见顾轻侯。
荣王在书房喝了半个时辰茶,终于等来步履匆匆的顾轻侯。
那个人一见房中静候的人,在门口处顿了一顿,才缓缓走进来。
荣王身着绣着仙鹤的素衣——上次在宫中相见时所穿那件。手里扶着一柄木杖——他大病初愈,身子还虚。
顾轻侯的目光从木杖移到他脸上,轻声道:“才养了多久,怎就出门了?”
荣王眼巴巴地望着他,干笑道:“太闷,出来走走。”
顾轻侯情不自禁伸手虚扶,荣王拄着拐杖,顺势坐在椅上,与顾轻侯相对。
顾轻侯为他斟茶,道:“逛逛也可,只是要适度。”
荣王乖乖点头,问:“国舅今日可有空?”
顾轻侯斟茶的手一顿,道:“我……有空。”
荣王暗自放心,道:“那不如和我一道出去走走?”
顾轻侯放下茶壶,问道:“你想去何处?”
两人皆站在对方位置上思索,何处可令对方快活……
荣王在家盘算了数日,早想到一处所在。顾轻侯也想到一处。
顾轻侯道:“幽草斋?”
荣王道:“妙音馆?”
第26章 第 26 章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一怔,继而,两颗心同时泛起苦笑,为对方所言。
荣王看看窗外,天暖气清,花木扶疏,他道:“这时节,城郊的野桃花该是繁茂时,总在京中也无趣,不如我们去玉带河边走走?”
顾轻侯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好。”
荣王心中暗喜。
他有多手准备,妙音馆是一处,玉带河又是一处。二人坐马车行至河边,只见河边野桃开的如云如雾,略有微风,吹动满地厚重的落英,柳絮一般铺天盖地的飞舞。树下游人如织,放眼望去,多是京中体面人家的姑娘,翠微垂鬓,珠玉称身,手遮团扇,盛装游春,更有青年仕子,素衣儒衫,头戴学帽,说不出的风流气象。
荣王却没往人多处去,带着顾轻侯向高处行,原来玉带河边有一处山脚,正好俯视野桃林与河岸,山脚上也有许多野桃树,更有许多平阔的白石岩。
荣王吩咐人铺厚摊,设木桌,上各色点心茶酒。与顾轻侯幕天席地,临岸而坐,沉浸香海中,颇有魏晋风格。
顾轻侯俯视花海中的游人,放松肩胛,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年轻时,他也惯会摆弄这些赏心乐事,这几年埋首案牍,竟变成截然不同枯燥乏味的另一人。
顾轻侯望着远处,又收回目光,落在身边人身上。
似幻还真,恍若梦里。
荣王眼望远处,心思却盘算另一件事。他侧脸,正对上顾轻侯的目光,立刻举起酒杯,“上次你救我性命,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
顾轻侯也拿起酒杯,“不算什么,我欠你的。”
荣王举杯饮下,从杯沿处偷瞄对面人。
见顾轻侯一饮而尽,他心内暗喜。今日,他一是害羞,一是怕顾轻侯权衡利弊不肯放怀王孙一命。故此,想了个歪主意,打算灌顾轻侯些酒,趁他微醺求他办事。
酒劲上头,他卖弄旧情也好用些不是。
荣王心中惴惴,做贼似的,又给顾轻侯斟了一杯酒。
他道:“第二杯,还要谢你,昨日送来许多生辰礼物。”
顾轻侯垂眸玩弄着手中的小杯子,淡淡一笑:“不值什么。”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似是某种隐痛,“未曾想到,有一日竟还能为你过生辰。”
荣王盯着他手里的酒杯,催促道:“以后我年年邀你一起,请。”
二人连饮两杯,荣王时刻紧盯顾轻侯的酒杯与神色,与他说些明日如何摆酒,请了哪个戏班等琐事。
顾轻侯的一刻钟恨不得分与许多臣子共享,而臣子们为与他多见一面多说一句几乎恨不得打破头。
如今,他耗费大把时光听废话,不禁不厌烦,反倒心都跟着醉了。
顾轻侯不用人催,拿起酒杯浅尝一口。荣王喜不自胜,嘴上说着无关紧要之事,手里无知无觉的举杯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