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谢衣的动作忽然顿住,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垂眸没有言语。
“方才我和斐清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温行嘴角噙着笑,怎么看怎么真诚,就好像是在关心小孩的细碎日常。
谢衣似乎是真的没辙了,只好垂着脑袋说:“全都听到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接着又他又变得很振奋,问:“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以前我都没有失手过的!”
看来还是一个小惯犯。
温行忍不住失笑,他到底还是不会将一个七岁孩子的心理想得过于阴暗。
他摊开手帕,说:“你脸上的泥灰看起来就像是才抹上去不久的,所以我就试着擦了一下,发现一擦就去。那八成你方才就没说过一句真话。”
谢衣显得很挫败,垂头丧气地“啊”了一声,不满地嘟囔道:“你怎么看得这么仔细啊?一点都不好玩。”
“你还怪起我来了?”温行轻挑眉,“说吧,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谢衣的眼珠子转了转,奶声奶气地说:“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啊。入宫这么好玩的事情你居然都避之不及。”
温行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许,道:“入宫了就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有什么好玩的呢?而且还要受到那么多约束。”
谢衣皱起一张小脸,又吃了一口包子以后说:“我觉得还好吧,也没有很限制呀!”
温行闻言又是一挑眉,斜睨着他但笑不语。
谢衣皱皱鼻子,轻咳一声说:“好啦我不骗你了。我经常进宫里找太子哥哥玩的。我觉得太子哥哥人挺好的,所以方才听到你那番话就忍不住想捉弄你。”
一般能去找太子玩的不是亲王的孩子就是朝廷重臣的孩子,但温行可不记得前世谢衣身旁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直到前世长公主因病逝世前,温行都和谢衣不熟悉,或许是那个时期谢衣的玩伴吧。
温行没由来地一阵烦闷,但也不好当着陌生小孩的面表现出来。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微笑道:“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算你欠我一个包子,以后要还的哟。”
说完他伸手揉了一把谢衣柔软的发梢,起身就要离开。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自愿给我的!”谢衣当即就跟着蹦起来,对温行的无赖予以深刻地批评,完全忘了最先无赖的人是谁。
温行头也不回地冲他挥了挥手,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谢衣的视线内。
谢衣这才收起了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幼稚模样,眸色一沉。
“阿行,这一世孤不会再放手了。”
他永远记得得知温行在狱中“畏罪自杀”的那一夜,永远记得那最后宛如破布娃娃般支离破碎的冰凉躯体。
既然能够重活一世,他一定会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
这头,温行离开后就径直地回了府。不过他刚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云念告知他的母亲在书房里等他。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温行随手捻了块云念端上来的糕点垫了一下肚子,就匆匆赶去了书房。
书房距离温行的房间算不得太远,没多久他便站在了书房门前。
“二公子。”门口的两个侍女低眉顺目地向他行礼,温行浅笑着回了一个鼻音,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的采光是整个温府里最好的,几缕初晨的阳光从窗前洒落进书房内。
而温行的母亲许云宁正坐在书房正中的案台后擦拭着一柄长剑。
许云宁娘家是北朝另一大将军世家许氏,从小受到父亲和兄长们影响的她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甚至拥有自己的佩剑。
温行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轻唤了一声“母亲”。
许云宁这才将视线从长剑上转移到温行身上。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问:“入宫的事你听说了吧?”
“回母亲,是的。”温行双手垂在身旁,乖巧地站着回话。
许云宁点点头,继续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明日起先入宫去和太子培养培养感情,你自己准备一下吧。”
培养感情?
温行愣了一下。前世他得到圣旨后就在家等候着一月以后上书房开学,可完全没有提前去培养感情这一茬。
难不成是那小孩将自己对谢衣的看法告诉了谢衣?可就算如此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有旨意下来才对。
温行皱着眉,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想了,告退以后回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始终侯在他房外的云念见温行一脸阴郁地回来了,担忧地问:“二公子您没事吧?”
温行敛了敛心绪,笑着摇摇头说:“无事。就是有点饿了。”
结果话刚说完温行就后悔了——云念是温行兄长温余在边境捡回来的孤儿,他的家人就是因为没饭吃而活活饿死的。所以他始终奉行着一个信条,那就是民以食为天。
但凡温行哪一次不好好吃饭,他能不顾礼节瞬间炸毛。
眼见着云念眉间有皱起的趋势,温行连忙补充道:“方才出去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走失的孩子,觉得他好生可怜,就把买好的包子给他吃了。”
闻言云念的神色终于是缓和了些,“那孩子确实是可怜。不过二公子您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怎么都不知道可怜可怜你自己的肚子?”
实际上已经活了二十多年的温行摸摸鼻子,没有答话。
云念也不念叨这么多了,又不痛不痒地说了温行两句就跑去膳房做早膳去了。
温行看着他这么尽心尽力,一时间又有了颇多感慨。
前世他入宫后便没再让云念跟着了,后来听说他被兄长带去了边境当兵,就再也没能回来。
前世他遇见了无数的人,也凭着自己的亲和力与不少人交好。但真心实意待他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云念便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当他盘算着接他入宫时,他已以身殉国。
而如今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能够挽救。
温行下定了决心,回到房间内等着云念回来。
云念年纪不大,不过早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没多久便捧回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直勾得温行肚子咕咕叫。
温行尴尬地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念轻笑一声,将面放好就招呼温行过来吃。温行装着从容不迫的样子走到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阳春面,企图挽回方才崩塌了那么一瞬的形象。
吃面的间期,温行看着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云念,心念一动,问:“云念,你想学习识字吗?”
云念一愣,反问:“二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温行咬了一口面条,说:“你那么辛苦服侍我,我总要有点回报的嘛。而且我见你那什么,骨骼惊奇,绝对是念书的好料子。”
“得了吧。”云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二公子可是最近听那说书听多了?”
很显然,云念没把温行的“童言童语”当一回事。
为显真心,温行干脆放下了筷箸,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认真的。这阵子我先教你习字,一月后我去上书房听太傅讲完学,回来就教你,你就权当我在温习,好不好?”
话及至此,云念怎么可能还感受不到温行的真心实意?只是担心自己天资愚笨,会麻烦了他,所以还是打算摇头拒绝。
不过温行也猜到了他这一想法,赶在他摇头前威胁道:“你要不答应我,这早膳我可就不吃了!”
温行摆出赌气的模样,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更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奶猫。
云念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泛起了一阵暖意。他是何其有幸才能遇上温行这样的主子?
“那云念先谢过二公子了。”
得到了云念肯定的回复,温行终于满意地继续吃自己的面去了。
在云念看不到的角度,他收起了伪装,神色里带上若有所思。
其实方才对云念所说的“是读书的好料子”不是温行胡诌出来的。
前世得知云念的死讯以后,温行一时心血来潮收拾了一番他的遗物,在里边发现了经史子集,期间还有些许歪歪斜斜的批注。而当时的云念地位不高,不可能有人能教他念书,所以应当是他自学时留下的。
他的见解虽然破绽百出,但在没有人教他的情况下看来,却极其难得。温行想试试看,倘若有这么一个条件,云念能走到哪一步。
若是真的学有所成,温行愿意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参加科举,或许还能在朝堂上多一份助力。
既然今生入宫已是不可避免的了,那么他就要提前规划好一切,争取能够尽早摆脱“太子伴读”和“□□”的头衔,凭借自己的实力在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存活下去。
——实际上温行是在赌,赌安隆帝是想把他作为太子的班底之一,还是纯粹地制衡温家。
温氏将军府的某个小小房间内,一份尚未成型的规划蓝图在温行的脑海中逐渐铺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衣:(笑)摆脱孤?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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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勘温小天使的地雷,虽然迟到了好几天咳
还有感谢小欢喜的地雷~爱你们mua
第四章
次日巳时,温行静静地站在东宫前等候。
初春的早晨还带着寒意,温行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
他已经站在这里等候了半个时辰,除了最初门口太监的那一句“劳烦等候片刻”以外什么都没等来。
据温行的印象,早在卯时谢衣就应当已经起床开始晨练,不可能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有消息。
除非他是刻意晾着他。
东宫前的一个小太监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瞥了一眼周围后轻声说:“温公子,要不您先回去吧?小心别着凉了。”
温行轻吐一口气,浅笑道:“多谢关心,不过还是算了吧,我这个时候回去也不好交代。”
话语间甚至不见一丝埋怨,平和得不像是一个本该是任性之龄的小孩。
小太监年龄不大,但由于太子本人就很任性,时常晾着来客在门外不理。他见多了一言不合就拿他们这些看门的撒气的人,也时常碰见因为不满或尴尬而板着脸离开的人,还是头一次遇上温行这样如此温和有礼的。
尤其是他才十岁。
小太监对这个未来太子伴读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
事实上,饶是温行此时也已经失了耐心,只是出于维护形象的本性,他才勉强忍耐到了现在。
“诶,你不是昨日那谁吗?”谢衣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
温行侧身回眸,就见换了一身白衣的谢衣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轻轻一笑,道:“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