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以为是斐清要他感恩,想了想,说:“唐安以后愿为恩人赴汤蹈火。”
自称唐安的女孩仰着脸,被泥灰抹得灰黑的伤疤横在脸上,却不显得丑陋。
温行拍了拍唐安的脑袋,没有说话。
再匆匆赶回府时,已经错过了晚膳的时间。
温行还没走到自己院子里,就听见云念远远地喊了一声:“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紧接着云念迫不及待跑到了温行面前,忧心忡忡地说:“怎么回来这么晚?是被太子刁难了吗?”
温行安抚性地笑了笑,把躲在身后的唐安拉出来,回答:“没有啦,路上捡回来一个孩子。她家人去世了,看着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
云念也是孤儿出身,看着浑身狼狈的唐安忍不住心生怜悯,但一想起温行还没来得及用膳,连忙催促道:“二公子您先回房用膳,否则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云念等会儿让侍女带这孩子去沐浴。”
温行点点头,同意了云念的安排,将唐安交予云念后便回房吃饭去了。
许是唐安真的太久未曾清洗过了,等云念将唐安领回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唐安身上的泥污被搓得干干净净,又套上了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旧衣裳,松松散散搭在身上,好歹是能见人了。
温行放下手中的书,打量了一下唐安,评价道:“太瘦了。”
“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云念点头附和,“方才已经让她吃了点东西填填肚子。”
温行赞许地点头,又望向唐安,说:“左右你现在还小,先跟在云念身边吧?明日再找人给你做几套合身的衣裳。”
唐安应当是受过一阵子良好家教的熏陶,闻言乖巧地道了一声“是”。
差不多到约定好教习云念的时间了,温行让侍女带她下去安顿好,自己便将今日太傅教授的东西一一讲个云念听。
接下来的几日温行基本上也是皇宫和温将军府间来回奔波,白日老老实实做个伴读,夜里回来就教习云念。
就是每次午休时间都会在自己的膳食里见到各型各色的菜虫子这点,实在是令温行都感觉有些受不了了——好歹也换个方式嘛,日复一日谢连不烦温行都烦了。
如此反复八日以后,温行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午休的空挡单独去找了谢连谈心。
“二皇子殿下可是对臣有什么不满?”温行笑得亲切争取让自己显得平和点。
谢连双手环胸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可是皇兄的人,本宫能有什么不满?”
此话一出,温行就知道谢连这是以为他抢了谢衣对他的关注度。事实上这几日他和谢衣之间都是各自爱搭不理的,也没见得有过多少互动。
“二皇子殿下许是误会了什么。”温行试图向他解释,“臣不过是奉旨作为太子伴读,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臣这等小人物怎可能入得了太子殿下法眼?所以殿下不必担心。”
谢连嗤笑道:“你当本宫傻的吗?皇兄向来听父皇的话,可是却因为你两度出宫。若不是本宫去找皇兄的时候恰好见到,还真不知道皇兄居然交了这么个好友呢。”
谢衣出宫这件事情温行本身也是没料到的,辩解道:“此事臣也倍感意外。”
气头上的谢连可不会相信温行的话,干脆就向他下了一封战书:“你不是温氏之子吗?那来同本宫打一场,你若能赢了本宫,本宫就原谅你!”
温行被这神奇的发展砸得脑袋疼,苦笑着说:“二殿下,臣不会武……”
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谢连就丢了一柄下午骑射课用的短剑过来。为了避免误伤,温行连忙将其接住。
“将军之子怎么可能不会武?”谢连对温行的理由持以合理质疑,“本宫可以承诺,今日这一架你便是伤到了本宫,本宫也不追究你。”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温行再怎么样都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怪也只怪谢衣好端端地乱出什么宫啊。
幸好平时斐清也爱在他耳边念叨这些,偶尔他也会观摩父亲或者兄长练剑,他只希望自己等会儿丢脸不要丢得太彻底。
他轻吐一口气,按着印象握好短剑,调整姿势。
谢连见他像是已经准备就绪了,左脚一蹬,直冲着温行而去。
实际上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温行反射性向左一躲,堪堪避开这一击。
谢连很快反应过来,一脚制停,右手手腕一转,迅速调转方向。
阳光直直照射在谢连的短剑剑刃上,他这一转动反射出来的白光好巧不巧地闪到了温行。
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双眼。
本来只是对着温行耳鬓碎发去的短剑被这变故一搅和,直冲着他的手臂刺去——这要真扎下去必然会留下一道极深的口子!
谢连暗道不好,想住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温行!”
“二殿下!”
第八章
千钧一发之际,温行被谢连一脚绊倒,短剑擦着他的手心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口子。
“嘶——”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温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谢衣和几个太监侍女匆匆赶过来。
本来伸手想问一下温行有没有事的谢连顿在了原地。
温行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就冲到了他面前,半蹲下来担忧地问:“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问的时候还顺便强行掰开了温行的手掌。
温行不自在地缩回手,目光闪了闪,说:“无事,小伤而已。”
说着他就挣扎着要站起来,谢衣连忙扶住了他,就怕他一个站不稳又跌回去,像在对待一个重伤患似的。
等温行站定了,谢衣才皱着眉对谢连说:“二弟,你又在胡闹什么?”
这话一出,温行就暗道不好。一抬头果然就见那二殿下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垂下脑袋把神情隐没在阴影中。
前世每到午休时间谢连必然会跑过来找谢衣,而最近的几日许是因为谢衣总坐在他的身旁,所以谢连找得就少了。而此刻又被谢衣这么一指责,以他现在的小孩子心性,必然会忍不住爆发。
果不其然,谢连只沉默了一会儿就咬着唇一脸委屈地大步走了。
温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倘若处理不好这件事情,首先不说得罪了谢连,指不定还得被安个离间皇子的罪名。
他匆匆拍了拍衣袍上的灰,飞快地对谢衣说:“多谢殿下关心,臣先失陪了。”
说完他就追着谢连而去,留下一脸迷茫的谢衣和几个下人。
谢连自幼习武,体力可不是温行这个文弱孩子比得上的。等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温行都已经开始微喘了。
“你跟过来干嘛?”谢连没有回头,嗓音略涩。
温行平复了一下呼吸,摸出一块飞镖状的东西,对谢连说:“二殿下,这个给您。”
谢连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回头就见温行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一种暗器。”温行一边说一边将飞镖塞到谢连手中,“太子殿下知您爱武,之前偷偷溜出宫来找臣的兄长要的。殿下本来要臣先不要告诉您,没想到竟然您产生如此误会。”
谢连眨眨眼,问:“真的?”
温行笑着轻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才怪。
这飞镖其实是斐清送给他防身用的,如今情况紧急就拿出来用一下。
也多亏了谢连还只是个小孩子,好骗得很,听他这么解释也就差不多相信了。
“既如此,是我误会你了。”谢连一脸愧疚,连皇子的架子都不端了,“你的伤没事吧?”
成功蒙混过关,温行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他抿开一抹笑,无所谓地说:“无事,多亏了二殿下反应及时。”
谢连不太信,特地查看了一番确定伤口不深这才罢休。他又想起温行不会武的事,问:“你明明是将军之子,怎么不学武呢?”
温行无奈地笑笑,说:“也不是臣不想学。只是父亲说臣身子骨弱,不宜学武。”
“那又如何?”谢连明显不赞成他的说辞,“习武强身健体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只要你能跑能跳,有什么宜不宜的?”
温行被他说得一愣。
他已经接受了不能习武这个事实二十多年,突然之间蹦出一个信誓旦旦说可以的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真的吗?”温行忍不住出声确认。
“我骗你作甚?”谢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本来也该是一个习武的料子。那以后骑射课你就别跟着了,我教你,权当赔罪了。”
谢连是几个皇子中唯一有意战场的,所以安隆帝特地准许他在其他皇子骑射课时单独找朝中得空的将军学习。近几日谢连一直找的正好是温行的长兄温余。
温行当即就心动了,没想到自己保命之举还带来了如此大的机缘。他规矩地行礼,语气里是难掩的期待:“臣谢过二皇子殿下。”
谢连惦记着他不久前才摔了一次,一把将他拉起,“行啦,回去吧。”
温行对上谢连澄澈的双眸,忍不住展颜一笑。他点了点头,错开两步跟在谢连身后往回走去。
而不远处,将这和谐友好一幕全程尽收眼底的谢衣垂下眼睫,薄唇轻抿。最终,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先他们一步赶回去。
等温行和谢连回到去时,其他人已经因为这突然的闹剧提前解散了,唯有谢衣还留在原处,似是在等候他们两人。
“你们回来啦?”谢衣微笑着说,“抱歉小连,方才是皇兄太着急了。”
已经释怀了的谢连摇摇头,嬉笑道:“不怪皇兄,是臣弟太任性了。”
谢衣又冲着他一笑,才转向温行,担忧地说:“阿行的伤真的没事么?为防万一还是处理一下吧?”
“不……”温行拒绝的话刚开个头,又被谢衣打断了。
“福禄,你带伤药了么?”谢衣直接开口问他身后的一位小太监——正是东宫前的那位。
福禄连忙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说:“小的一直备着呢。”
谢衣不咸不淡地回了个鼻音,吩咐他去给温行伤药。
温行实在推拒不得,索性也就从了他,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乖顺地伸出受伤的手。
谢衣就坐在他的不远处,单手托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谢连见也没他什么事,便告辞去找温余了。
上书房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温行半低着脑袋,身后只是简单束起的头发乖顺地垂落在他的后背。他的神情淡然,完全没有面对其他人时的那种和煦。
除非是真的无意交好,否则他是不会摆出这幅疏离的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