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假山旁生怕唐安摔下来的侍女听见声音,连忙回身行了个礼,道:“二公子。”
她身后的唐安见了也忙不迭从上面蹦哒下来,有样学样地行礼。
“不必多礼。”温行笑着摆摆手,“听你们方才的吵闹声,是唐安又不听话了么?”
说话间温行瞥了眼经过精心照料已经活蹦乱跳的唐安,眸底含笑,不似要生气的样子。
侍女看出温行无意责怪,便玩笑似的说:“那可不,这小祖宗逮着奴婢得空了就开始闹腾。”
“唐安才没有这样!”唐安很是不满的反驳,“就算柳妤姐姐不得空唐安也是要闹的。”
温行被她的童言童语逗弄得忍不住轻笑一声。明明捡到她的时候还觉得她挺乖巧的,或许会是一个温顺的孩子,没想到不过几天就原形毕露了。他伸手揉了一把唐安发梢,道:“行啦,你柳妤姐姐平日也挺忙的,可让她省省心吧。”
唐安回了一声“哦”,不过没有半分悔改的意思。
温行轻挑眉,正要说些什么,柳妤就轻声插了进来:“其实安安这样也挺好的,小孩子终归是调皮些好。奴婢斗胆说一句,二公子您自己也是孩子呢,偶尔任性一下也没事的,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柳妤之前是跟着许云宁的,当年温行说想要习武却被父亲温广拒绝时她正好在场,亲眼看着不过六七岁的温行明明眸间满是渴望,却偏生要装作不在乎地说出一句“那就算了吧”。
要换别的将军之子,指不定得多倔呢。
温行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劝他任性些,只是他本就不爱闹,所以听听就罢了。更何况如今的他可早已不是个小孩子。
温行冲着柳妤轻轻一笑,说:“多谢柳妤姐姐关心,我这样挺好的。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唐安了。”
柳妤连连摆手,回答:“不辛苦不辛苦,正好就当做个伴儿了。二公子此番前来可是有事吩咐?不久后便要着手准备晚膳了,若是二公子无事的话奴婢就先去干活了。”
“我只是恰好路过来看看罢。”温行轻点头,“你且去吧,别耽误了。”
“是。”柳妤又拉着唐安行了个礼,匆匆忙忙赶去了膳房那边。
温行背着手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回想起今日下午之事,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至少,一切都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将军府的一个小院内,蓝衣的小少年负手而立,一只黑白色的喜鹊落在他身后的假山上,轻啄了几下羽毛后又展翅飞走。
作者有话要说:洛汐:预告一下,下章发动时光推移大法w
第十章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里,温行都不断重复着将军府和皇宫来回奔波的日子。不过温行习武还不到半年的时候,朝中另一位将军班师回朝,谢连便奉命去了那位将军那儿。
温余为防温行习武一事为父亲知晓,还是让温行继续跟着他学习。而温行逐渐也放下了对温余的敬畏,偶尔还敢打趣几句。
在这几年中,因着温行的刻意疏远和谢衣的被迫冷淡,两人的关系虽不似前世那般形同陌路,却也有如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
直到五年后,一位大人物忽然出现,才强行凿出一丝裂痕。
——
安隆十七年腊月,长期居住在护国寺的长公主谢婉忽然决定回宫。应长公主的要求,安隆帝准许上书房休息一日,以便长公主同皇弟们维系感情。
而正打算安心在家中休息一日的温行却接到了宫中的旨意——长公主点名要召见他。
“马车已在府外候着,温二公子请。”来传达旨意的正是谢衣身旁那位名为福禄的太监。
才至束发之龄的温行已褪去了青涩幼稚的模样,舒展开来的五官更显清秀俊朗,只是并没有与他适龄的少年意气,反倒是平和稳重更多些。
他的眉间轻拢,对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感到十分奇怪。
前世长公主也曾回过宫,但直到她薨逝,温行都未见到过她一次,怎么忽然召见起他来了?
不过温行并不敢抗旨,稍作迟疑后还是跟着福路进宫去了。
长公主自幼体弱多病,除了暑气旺盛的夏日外,通常都要待在暖阁内。同时她也不能过多与人接触,包括奴婢一类。
因而当温行抵达时,整个暖阁不过谢婉、谢衣和一两位候在门边的宫女罢。
“微臣参见太子、长公主殿下。”
温行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谢衣,当即反应过来这一次的旨意多半是谢衣传达的——谢婉与谢衣同为皇后所出,感情十分深厚。谢衣幼年任性妄为的性子,多半都是谢婉宠出来的。但同时,很多为君为人的道理也是谢婉教予谢衣的。
甚至可以说,谢婉就是谢衣一切行为准则的奠基人。即便是后来谢婉去了护国寺,姐弟两人依旧会互寄信件。两人的关系之亲密,可想而知。
回忆起近五年来与谢衣不远不近的关系,温行无奈地在心底轻叹了一声——绝大部分的可能是谢衣找谢婉告状了。
前世是他讨好谢衣而不被理会,故而谢婉回宫时,谢衣说不准都不记得他这号人物。今生就不一样了,今生是谢衣曾向他暗示过好感,都被他当做看不懂给含糊过去了。
按小太子他现在任性的性子,必然会感到不满。
“你便是温氏小公子温行?”谢婉柔和的声音缓缓淌进温行的耳中。
他低着头,端正地跪在地上,应道:“正是微臣。”
“倒不像是个孩子呢……”谢婉叹息般的一句话萦绕在温行耳边。
他忽地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长公主看破他重生一事的感觉。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温行余光瞥见一抹水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紧接着又听闻头顶传来一句:“行啦,起来吧。”
“谢长公主殿下。”温行恭敬地回了一声,施施然从地上站起,只不过依旧低垂着脑袋。
“别怕,抬起头来。”谢婉温和的声音中仿佛带有魔力,温行不禁抬头,直直地撞进一对黑眸中。
谢婉因身体孱弱而脸色苍白,却跟衬能衬出她黑曜石般的双眸。那双眸间浸着温柔的笑意,又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温行心下一惊,慌忙向后退一步,作揖道:“微臣失礼了,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谢婉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轻声道:“无妨。衣儿,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同温小公子说。”
此话一出,温行与谢衣双双愣住了。
不过温行很快就把心绪收敛了起来,倒是谢衣直接不满地开口问:“为什么要我下去呀?我不能听吗?”
“对哦。”谢婉莞尔一笑,揉了一把谢衣的发梢,“你先去找连儿玩吧。乖。”
“好吧。”谢衣鼓着嘴闷闷地回了一句,斜睨了一眼温行后还是乖乖地出去了。
也就长公主能管得动他了。温行在心底感叹了一句,接着又被谢婉叫去另一旁的椅子坐着。
温行乖顺地走过去,结果还没坐稳就被谢婉的一句话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不喜欢衣儿,对吧?”
他对谢婉不甚了解,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斟酌片刻后谨慎地说:“太子殿下身份高贵,不是微臣这等小人物可以高攀的。”
谢婉轻抿了一口茶水,嘴角噙着笑意,说:“放心吧,本宫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你应是知晓父皇召你做衣儿伴读的本因了吧?”
若说前一个问句温行还能当作是谢衣告的状,这一次这个就真的不简单了。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就怕说多错多。
也幸好谢婉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不过父皇的意图大抵换个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吧,本宫也只是惊奇你小小年纪,心眼儿还挺多呢。”
温行依旧不作声。
谢婉也不在这个话题纠结下去,转而笑道:“说起来,衣儿总是找本宫抱怨你比起喜欢他,反倒是更喜欢连儿多一点。”
温行假装诧异,道:“微臣只是觉得与二皇子殿下的共同爱好较多,所以比较合得来。没想到竟引起太子殿下如此误会,是微臣疏忽了。”
谢婉对温行的说法不置可否,幽幽地叹了一声。“其实衣儿那孩子也不容易。他平素最渴望的不过一两真心好友罢了。只可惜他生在帝王之家,竟是连这小小愿望都实现不了。”
温行听出了谢婉的言下之意,却还是假装不懂,问:“平日不是常有世家子弟来找太子殿下么?怎会没有好友?”
“若放在初见之时本宫还会信你懵懂无知,”谢婉轻笑着摇头,“你如此年纪便这般成熟稳重,定然不会不知个中缘由。你也别装了,本宫既然特意支开了衣儿,便不会做什么于你不利之事。”
话都挑明到了这个地步,温行也不好继续伪装,闭嘴不说话。
“本宫也不和你卖关子了,”谢婉站起身,缓缓走到温行的身前,“本宫有一个交易,不知你肯不肯做?”
温行抬起头,直视着谢婉,回答:“愿闻其详。”
谢婉虽病弱,但毕竟是长公主,光是端庄地站在温行面前都会给他一股压迫感。但既然已经被撕开了那层面具,温行也不甘示弱,平静地回望着她,眸间平和安宁。
谢婉微微一笑,说道:“你同衣儿交好——不论真心假意,而我则助你在日后能够顺利被放归。”
放归亦即太子出师后其伴读回归家中,半年后再重新凭才干任职,以示中立立场。
温行轻挑眉,显然并不是很相信谢婉的这所谓“交易”。
只要他同谢衣假意交好,就能在之后达到他梦寐以求的放归,这等天上掉馅饼之事他可不敢轻信。
谢婉看出了他的质疑,转身走向另一边一盆开得正艳丽的杜鹃花前,一手拨弄着杜鹃的叶子,说:“如今衣儿尚小,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曾数次在信中透露对你的欣赏,但他不能主动表露好意。而我想我作为姐姐,临死前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谢婉十分平淡地说出最后的一句话,就好像死期在即的人不是她。
前世谢婉大概是在几个月后逝世的,温行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太子殿下虽小,却也不傻,虚情假意骗不了他的。公主殿下您有话不如直说。”
谢婉两指一夹,娇嫩的绿叶立时折了腰。她淡笑道:“果然瞒不过你。确实,衣儿他看起来小,心里同样跟个明镜似的。他欣赏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你于他而言利用的价值高。他毕竟是一朝太子,若是孤立无援别说日后继承大统,便是活到及冠都难。”
“而你,”谢婉忽然转身面向温行,“作为伴读是最适合发展成他一部分势力的了。只要你愿意辅佐他到出师,我便可以交予你一封我亲手所写之信,助你日后被放归——我想,放归是一种很好的更改立场的法子,不是么?”
不得不说,比起如今冒着对太子不敬的风险来谋求放归,谢婉提出的这一种更令温行心动。
只是他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警惕,道:“我与太子殿下相互冷淡之事,真要有心之人必定是知晓的。而我又忽然向太子殿下示好,这不是太过突兀了么?”
“放心。”谢婉笑吟吟地说,“如今你还不必这么做。只要在我死的那一天你出现在衣儿的身旁,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不突兀了。”
温行垂眸遮住眼底的细微挣扎,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长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谢婉,道:“好。”
不过是互相利用十几年而已,这于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告:明天照常不更新,星期五当天更新时间是晚九点到晚十一点不定,星期六开始日更,更新时间依然是固定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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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如此甚好。”谢婉抿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信本宫会在几日后写好派人交予你,若无事你便可退下了。”
“微臣告退。”温行拱手作揖,退出了暖阁。
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一个激灵,抖去了长时间待在暖阁的烦闷感。
温行擦去了手心浸出的薄汗,一抬眸就见谢衣顶着寒风,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刺眼的杏黄和前世的那抹明黄意外地重叠在了一起,唤起那段阴暗的回忆。
若说恨,温行自认也还没到那个地步。真正要害他的人不是谢衣,谢衣不过是一个推力。
他只是觉得可笑,可笑前世的自己居然以为十几年的真心能够换得实意,直到临死前才看透朝堂上黑暗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