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跌坐在地上后也没有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温行谢衣,道:“他是我的儿子,自然任我打骂,你们凭什么多管闲事!”
“就凭孤是当朝太子,而谢卿是孤的六皇弟!”谢衣居高临下地看着梅妃,脸色阴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少见的威压。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强调自己的身份,浑然天成的王霸之气已足以震慑到精神失常的梅妃一时半刻。
温行趁着她消停的这会儿,终于抽出空来询问谢卿的情况:“六殿下,您……还好吗?”
谢卿低着头,沉默了好半晌后才扬起脑袋,扯出一抹勉强至极的笑意,哑声道:“我……挺好的。”
就在谢卿说这短短的四个字期间,温行便留意到他眸底泛起的水雾。
这样子怎么可能觉得还好?
温行伸手想去触摸他红肿的半边脸颊,只是终究没敢下手,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发梢,轻轻将他抱住给予无声的安慰。
从今日梅妃的举动来看,只怕是以前谢卿也没少在她手底下受苦。
然而谢卿很果断地推开了温行,维持着嘴角那抹并不真切的笑意,说:“我没事的啦,客梦你不用安慰我的。”
话虽这么说,但温行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带着的哽咽。
这样的坚强反而更招人心疼。
温行理解他的倔强,无奈地揉弄了一下他的脑袋,改为牵住他冰凉的手。
场面一度很温馨。
可是梅妃最看不惯的就是别人温馨的场面。
就在温行牵起谢卿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谢衣身后手持发簪腾地站起的梅妃。
“殿下!”
“小心!”
原地待命的唐安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徒手生生地握住银白色发簪,一道红口子刷地出现在她手心。
斐清紧随其后,趁着唐安拖住梅妃的空挡钳制住她。
“你怎么样了?!”
“没事。”唐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跟着一起控制住梅妃。
梅妃趁他们放松警惕故技重施的企图被掐了个粉碎。
“梅妃你好大的胆子!”谢衣从齿缝中挤出几句话语,“先是打骂皇子,现在又意欲刺杀孤,你该当何罪!”
“我无罪!”
梅妃尖叫着想要挣脱,可惜到底拗不过斐清。
“你们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梅妃已经完全处于疯癫状态之下,谢衣也不打算继续和她纠缠,吩咐斐清连同他的那位同伴一起将梅妃押了下去。
至此这场闹剧方才算是开始收尾。
谢卿目送着梅妃被一步步押下去,不哭不闹,什么反应都没有。
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摊上了这么一个母妃。
温行看着沉默不语的谢卿,心底一阵怜悯。
先不论梅妃是否真的陷害了皇后,但就她意图刺杀太子和精神失常来看,注定是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了。
可是谢卿尚且年幼,还未到可以没有母妃的时候,他又该何去何从?
第四十三章
温行冲谢衣使了眼色,示意他表个态。
谢卿日后的处境谢衣自然也是考虑到了,他半蹲下身,对上谢卿已经冷静下来的视线,柔声道:“你现在还小,不能独立生活,到时候孤会向父皇申请让你去皇后那儿。不过在皇后身子恢复过来前,你就暂时住在东宫。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皇后本就喜爱小孩,之前她到东宫来时碰巧见过几次谢卿,对这玉雪可爱的孩子颇有好感。而且皇后膝下统共只有一女一儿,还在世的谢衣也都长大成人了,将谢卿放到皇后那儿去似乎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谢卿敛去了负面情绪,十分期待般地眨眨眼,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谢衣轻拍一下谢卿的脑袋,犹豫片刻补充道:“至于今日之事,你……尽早忘了吧。”
谢卿乖巧地点点头,道:“我会的,太子哥哥不用担心我啦。”
谢卿身后,温行暗自叹了口气,道:“这天寒地冻的,先回去吧,免得冻坏了身子,顺便也给六殿下处理处理脸上的伤。”
谢衣点头同意了温行的话,起身同谢卿一起回了东宫。
期间谢卿只在走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接下来的路途上也再没出过声。
温行和谢衣也不好多说什么,静默着回到了东宫。
谢衣吩咐福禄给谢卿腾出了个房间,又让温行带着他上药,暂且就让他这么安顿了下来。
后来安隆帝得知此事,当即叫人将梅妃的院子里里外外搜查个遍,最终在那个所谓“禁地”搜查出数本有关云乌族毒术的书籍。
根据其中记载,皇后宫内验明有毒性的香料实际上单独使用是安全的,只是若同时混杂进梅香,短期会致人体虚昏迷,长期则会精神失常甚至于暴病而亡。
最终,梅妃被以毒害皇后、刺杀太子、欺辱皇子及勾结外族人等多项罪名处死,赐毒酒一杯。
念在其幼子尚且年幼,暂住东宫,待皇后身体恢复后再交由皇后抚育。
这桩案子虽然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一点——青兰宫内外都无梅树,那香料中也并没有混杂梅花,那么这梅香究竟从何而来?
一时间猜测纷起,只是因着这毕竟是安隆帝自家的事,没过多久也渐渐平息了。
可是温行却平息不下去。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清楚得很,那梅香正是他的母亲借他名义送到皇后身边的。
他想不通,母亲这么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若正如梅妃所说他害死了自己的两位舅父,那么上一次的药材一事可暂且认定为他母亲是想毒害他,只不过期间出现了意外。
那么这香囊之事又算什么呢?
他的母亲缘何要针对皇后?
就算是母亲想借着香囊陷害于他,可是只要他说出香囊的来历,那她岂不是引火自焚?
一切都太过扑朔迷离,温行又不好亲自去质问以免打草惊蛇,只得暗自将这件事情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这之后的几日,为了安抚谢卿的心情,谢衣下令东宫内所有人都不得讨论有关梅妃一事。
而谢卿也总是表现得和平时一般无二,就好像梅妃的事情完全不存在。
但终究只是好像。
因着近期事情太多,温行想打算趁着夜间清净在东宫内逛一圈,吹吹冷风也好清醒清醒头脑。
只不过这一吹,却把谢卿房内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吹到了他耳边。
谢卿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儿,突遇此等变故就算是在人前不愿表露出来,到了独处时还是会忍不住。
温行站在他的房门前久久不曾挪动脚步,最后幽幽低叹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在温行的提议下,谢衣决定带上谢卿出宫去逛逛,美其名曰扩充他对宫外的认识。
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谢衣和谢卿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服饰,假装只是一对普通世家的兄弟。
温行本想扮作他们的侍从,却在谢衣的强烈要求下改为假扮谢衣的好友。
正月二十,章安城内已褪去新年的热闹红火重归平静。微微的寒意浸在空气中,只觉神清气爽。
大街小巷的人回味着新年的余韵,各自在平常的轨道中开启了崭新的一年。
自打梅娘的铺子搬走以后,那里就被另一个人买下做成了酒楼客栈,因其菜色滋味绝佳,几乎一夜之间闻名整个章安城。
在此之前温行未曾来得及到此地品尝所谓“绝佳”的味道,正好趁此机会体会一下。
目前还未到午时,这一梦酒楼大堂内就已经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三位客官是要雅间还是大堂?”
见到温行三人,店内的小二连忙上前打招呼。
温行看了眼眸子里写满好奇的谢卿,笑着对谢衣说:“看小卿似乎觉得很新奇,不若就大堂吧?”
“依你。”谢衣笑得温柔,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温行始终牵着谢卿的手。
谢卿可没留意到谢衣的小眼神,闻言笑弯了眼,欢愉道:“谢谢兄长,兄长果然最好啦!”
谢衣轻笑着掐了一下谢卿白嫩细滑的脸蛋,道:“谢我作甚?要谢也是谢你的客梦哥哥。”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谢衣刻意加重了语气。
本来是打算让谢卿把对他的称呼从“太子哥哥”改为“兄长”就可以了,谁知他还执意提出要喊温行为“客梦哥哥”。
正巧温行正对谢卿怀着怜悯,竟是干脆就同意了,天知道当时谢衣有多嫉妒自己的小皇弟。
温行听出了谢衣语气的不对劲,但并不清楚原因,没有理会他,温和地对小二说:“劳烦你了。”
小二连连摆手,道了好几句“不劳烦”,同时引着他们到大堂的空位子上去。
慕名前来亦或是回头再来一梦酒楼的人络绎不绝,小二领他们到桌上后,递了张菜谱告声歉意,就匆匆忙忙又去接待下一位客官。
三人就着菜单随意点上几样招牌菜,又在小二的声声歉意下耐心等待上菜。
大堂内人群众多,自然也免不了会有一些议论朝政的“有识之士”。
“诶你们听说过那个叫温行的么?”
“怎么可能没听过!当朝太子曾经的伴读,如今还是个闲散的中大夫,不用干活都能领俸禄,啧啧。”
乍然听到旁人对自己的评价,温行轻挑眉,面色不改。
他们也确实没说错。
谢衣看起来就没他那么好脾气,眉头一皱。
温行安抚性地冲他笑笑,继续光明正大偷听下去。
只是旁桌的人越聊,风向就越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