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尝不到战争之苦,更有些例如常教这种做探子杀手买卖的,还能发发战争财。可混乱年代,到底过不得多么舒心潇洒,不比现在局势好了,能悠哉悠哉地坐在戏园子里听戏。
台上唱的是《游园惊梦》,依依呀呀,九曲回肠,软到人骨子里。
袁玖坐在最好的位置最佳的席面,可将戏子的妆容看得真真切切。身体陷在厚实宽大的棉垫里,一身素青色滚边暗纹锦袍,数九寒天里,手上的扇子仍是晃得欢乐。
另有两名长相标致肤色白皙,约莫十五六岁的相公在侧侍奉。
你喂一口茶,我喂一颗果,你再喂一块云片糕,袁玖左右逢源,来者不拒,吃喝得畅快,微微眯着眼,口中时不时哼着戏台上的调子,十足享受。
有时也禁不住用扇骨抬抬这个的下巴,摸摸那个的手腕,风流尽显,却不见丝毫狎昵之气。
歌舞升平,轻松自在,他最是喜欢。
然而到好处时,便总要出那么些不痛快的事。这边听戏听得正好,只听外面一个熟悉无比的脚步声快速走进来,他不由地皱起眉,心中暗骂一声扫兴。
男人很快便至他身前,将左右两名相公看了眼,脸色一黑。
“公子,该走了吧。”
袁玖扇着扇子浑然不觉,“戏还没完,为何要走?”
“公子今日不是约了竹青么?人已来了,大伙都在酒楼等着呢,你可快点儿。”
“来都来了,也不在乎那么一时半刻的……”
“走吧走吧,都这么许久了,还没听够啊?”
两名相公很是疑惑地往来人脸上看了看,这怎么听怎么不像随从跟主子说话的态度。只是还没听出个究竟,那人就干脆动手把坐着的人往起拉。
袁玖心知不走不行,一脸无奈,却问两个相公叫什么名字。
“奴叫双喜。”
“奴叫宝枝。”
“双喜?宝枝?好好好,”袁玖挣开孟散的手,反一一拉住两相公的手,笑靥如花,“你们在哪个班里唱戏?何时有你们的戏?”
“我俩都在艺林班。”双喜道。
“明日午后就有我俩的戏,唱《樊梨花》。”
“是吗?那还是段武戏?不错不错,我定来看!”
袁玖说着,掏出钱袋,也没看多少就塞进两相公手里,两相公掂了掂就知道不少。
彼时袁玖已被再也看不下去的孟散连拉带拽扯出去好远,他俩只好大声喊着:“谢谢爷!爷慢走!明日再来!”两人转向别处,心中有些郁郁,只怕说明日来的,还不一定真来。转念又想,这位爷可真是生得好看,他俩也是班子里出挑的,却比不上这位爷的万一。
出了戏园,孟散仍未松手,袁玖不恼不怒,微微笑着,只看他何时发难。果然心中还未数过三下,就见孟散黑着脸转过身,一副教训人的模样。
“自己的孩子也都有那般大了,你竟还有心思玩相公?”
“什么叫玩相公?我那是正正经经听戏,你可看见半点儿对不住你的事了?”
“正正经经听戏,需要点相公作陪么?”
袁玖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摇了摇头,“你也是男人,怎的就不懂逢场作戏四个字呢?没看到我进戏园子坐最好的席面要最贵的茶水点心么?再不点两个标致的相公,怎能撑住排场?”
孟散也是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神情,不愿再争,只道走吧走吧,人都等急了。
袁玖却要为自己辩个究竟,边走边道:“为这么点儿事就不高兴,你也忒小心眼儿吧?谁的醋都能吃,好没意思。改明个儿咱俩一同逛妓院,我教教你,定要把你顺过来。”
孟散被说的耳根子烧红,“好了好了,我没吃醋,你莫再胡言乱语。”
袁玖停下脚步,一脸得意地转了转扇子,继续跟上。
这次本就是趁着叛乱平了,两家人一起带着孩子出来游玩,正好约了莫竹青和丁雁翎一见。进了酒楼雅间,果然如孟散所说,除了孩子们都到齐了。
自打莫竹青跟丁雁翎回双辉楼,有空了倒也见面,只是毕竟聚少离多,距上次相见至今,已有两年多了。莫竹青一见袁玖便起身行礼,袁玖上前一步将他按在座上,笑盈盈地开口。
“如今你身子不同以往,礼就免了。”斜眼往藏在桌子下的腹部望去,膨隆高耸,已是临产之状。
丁雁翎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一脸的幸福骄傲。
莫竹青倒有些不好意思,只说了句“多谢教主”。
袁玖与孟散入座,菜纷纷端上席,碰过杯后,都有不少话要叙。
“竹青啊,什么时候生?我看快了吧。”袁玖似乎很喜欢莫竹青的肚子,眼睛几乎不离那里。
莫竹青抿着嘴低着眉,有些不自在,丁雁翎却笑哈哈地帮他答:“是啊,信中不是已跟袁教主说过了么,趁现下你们游玩结束,我跟竹青也一同回常教,让他在那里生,也就是下个月的事。”
“看来竹青还没忘记娘家。”
莫竹青脸色更黑,袁玖挖苦人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丁雁翎便打哈哈,“虽然他自己就是大夫,可男人生孩子头一回,总不敢疏忽。回到常教,有郁公子坐镇,我俩就都放心了。”
隔桌向郁景兮行了一礼,郁景兮淡淡笑着也回一礼,说都是自己人,无须客气。
袁玖吃了几口菜,复又盯着莫竹青,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我说竹青,你年纪也不小了吧?”
莫竹青一怔,心说可不是,离开常教八九年了,早已不是身体皮实的毛头小伙子,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怀胎,其中之苦,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他眉毛一挑,瞪了瞪丁雁翎,“说到这个我就生气,你跟大伙儿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大家不由地看向丁雁翎,当时突然听说莫竹青怀了孩子,没一个人不奇怪,只是人家房中的事,外人不好打听,如今他自己要说,自然再好不过。
丁雁翎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威逼之下,终于不情不愿地说了。
原来丁雁翎与莫竹青在一起,好虽好,可如今年近四十没个子嗣实在让父母着急担心,年头上他娘突然病重,日日夜夜念叨孙子,糊涂之时还常说些没孙子死了也不能瞑目的话,叫莫竹青听得心里很不是味儿。后来心一横,不就是个孩子嘛,袁玖都生两个了,他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