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蔚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方头指环,色泽美丽,雕镂精致,只是过于华丽富贵,与他人淡如菊的气质似乎不太搭配。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指环,忽然转换话题:「你这里种的花草倒是别致,有些我竟也不知道。」
「都是些寻常草药,风公子不学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哦?」风蔚笑道:「有时间,我倒要来请教请教。」
「风公子要是感兴趣,柳冥现在可以带公子去看看。」
风蔚摆摆手:「不用了,你刚得了教主宠幸,想必也乏了,还是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打搅,只盼柳公子别嫌我烦才好。」
柳冥抬眼望着他,慢声道:「柳冥必扫榻以待。」
风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踱了出去。
待他走后,柳冥拿起他留下的药瓶,在手心里抛了一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这个风蔚,不简单。
深夜里,万籁俱寂,人静风息,除了大院外偶尔巡过的守卫,到处都静悄悄的。
一阵轻风吹过,花草树木发出摇曳之声。
柳冥躺在床上,好梦正浓。突然一个消瘦高挑的黑影闪到床前,手里银光晃动,风声疾速划过耳畔。
被子猛然一掀,淡淡粒状薄雾散开,来人急忙后掠两步,伸手去捂口鼻。
「不必担心,只是些小小的软筋散。」柳冥从床上慢慢坐起,并不慌忙,拾起枕边的银簪抛给来人,指指对面的椅子,道:「风公子,请坐。」
来人浑身瘫软,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扯下脸上的面罩,低声道:「你的药还真厉害。」
柳冥道:「不必担心,药效一炷香后自会消失。」
风蔚的眸子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明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不到你竟可以把分量掌握的如此之好,果然高明。若是你想,把这神冥宫里的所有人迷昏,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未必。」柳冥淡淡地道:「功力深厚之人,自身有排毒防御之能,一般的迷药不会起作用。而功力达到极点的人,更是几近百毒不侵,任何迷药在他面前都犹如儿戏。
例如……风教主。」
「原来如此。」风蔚慢慢恢复雍容淡定的样子,坐直身来,向门口望了一眼。
「如墨已被我下了药,不到清晨的时候不会醒来。」
风蔚眉梢一挑:「你倒准备得周全。」
柳冥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风蔚轻笑道:「我望窗外,你便知道我防着谁。我将指环转了两圈,你便知道我要二更来。我说要请教你的药草,你便请我尝了软筋散。你这个人,果然不简单。」说完深深地望着他。
柳冥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却知道他是高看自己了。
风蔚转动指环,配上所说的话,柳冥确实猜到他可能会深夜来访,因此留了个心眼。但风蔚当时望向窗外时,柳冥却没有多想,迷昏如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至于下药,则是一半一半。既然要合作,便该给他看看自己的本事,另外,也可起到震慑作用。
风蔚见他仍然默不作声,便道:「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不说?这样也好,既然是我找的你,理当由我先说。」
他顿了一顿,眉宇微蹙,似在斟酌酝酿,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姓风,想必你也猜到我和风天翼别有关系。不错,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他的远房堂弟,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轻轻一笑,苦涩道:「我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什么?」虽然预料他也许会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但听到这个答案,仍然让柳冥微微一惊。
风蔚道:「很吃惊是吗?这件事在教中极为隐秘,除了教主,只有两位长老知道。
「我的母亲是上任教主在外面收的私宠,风天翼的母亲初时并不知晓,直到我十二岁那年,事情不知道怎么败露了,风天翼的母亲惊怒交集,对风雨大失所望,竟因此郁积于心,于一年后呕血离世。所以风天翼对我们母子恨之入骨。
「风夫人去世后不久,风雨便发了狂,在密室里走火入魔,自焚而亡。风天翼那时神功初成,继承了教主之位。他用我母亲的性命相要挟,将我带回教中,软禁在秋荷园……之后的事,便不用我说了吧。」
他抬抬眼,似有似无的自嘲轻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柳冥沉默片刻问道。就算彼此要合作,也不必这么推心置腹吧?
「除了我和风天翼的关系,其它的事在教中并不是秘密,只要有心就可以打听出来。而我之所以把一切告诉你,不过是想取得你的信任罢了。」风蔚十分坦然地道。
柳冥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么,为什么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值不值得信任?」
风蔚无奈一笑:「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被风天翼软禁了十年,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虽然其它十一位公子也不一定都对风天翼一心一意,但他们与风天翼或神冥教都有一定的渊源,我不能冒险。
「之所以找上你,一是因为你是从灵隐谷来的外来人,闯过了七星堂,武功高强,医术精绝,与你合作,应该利大于弊。二是因为我知道,你对风天翼并没有感情,你屈从于他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另有所图。至于三嘛……」
说到这里,他颇含深意地望了柳冥一眼,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从风天翼的寝室里走出来的人。」
第四章
柳冥心里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他并不完全相信风蔚的话,但自己也别无选择。风蔚找上自己,必有所求,而自己也需要盟友。在这个陌生而充满敌意的地方,哪怕一丝的力量支持,对自己也许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所以他必须要赌上一赌。
「……我明白了。」柳冥沉吟片刻,点头沉声道:「既然风公子已经把话挑明,那就看看我们需要如何合作吧。」
风蔚轻击一掌,道:「痛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兜圈子。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拿到,而你,则要帮我配几副药,如何?」
「就这样?」柳冥抬抬眉。
风蔚忽然冷笑,这种怨恨冷嘲的表情出现在他淡雅清丽的面容上,让人觉得诡异而惊心。
「我十三岁开始成为风天翼的男宠,十年来他一直暗中限制我的武学,使我的功力难以精进,武艺平平,就算离开这里也难以在江湖上生存。他心思慎密,早已封掉了我所有的退路。我既不能离开这里,又打不过他,一辈子只能被他捏在手心里。现在我的母亲已经过世,为了自己,我总要试着搏一下。」
是呀,人生苦短,刹那芳华。以他的为人和心性,怎会屈从于一介男宠之位。
柳冥道:「你想要我帮你解开禁制,恢复武功?」他从风蔚刚才进屋试探的一刺便看出,风蔚虽然身法灵敏,招数巧妙,但内力不足,呼吸间有微小的异样,似是血脉运转滞涩的缘故。
「不错。你可能做到?」风蔚赞赏地对他含笑点头。
柳冥想了一下,对他的禁制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便道:「好。但你必须在一个月内帮我拿到《静心诀》。」
「一个月?这么急?」
「不错,一个月!我帮你解开禁制,你帮我拿到《静心诀》!如何?做得到吗?」
风蔚睨了他一眼,清丽的桃花眼中不自觉地流转出一丝妩媚的风情,道:「好,就一个月。不过我觉得很奇怪,《静心诀》是配合神冥教最高神功《逆风大法》修炼的一种内心功法,旨在宁心静气,平和体内经脉,缓和《逆风大法》带来的魔障心火,并无其它特别之处。若与其它武功相配合,也没有多大用处,你……」
「这你不必管。」柳冥打断他的话,有些冷硬地道:「你只要知道,我要得到它!」
风蔚闻言,便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样。
谈妥条件后,柳冥帮风蔚诊了脉,确定那个禁制并不难解,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只不过一些药材一时难以集全。他与风蔚约定了时间和暗号,风蔚便离开了。
柳冥并没有问风蔚要怎样拿到《静心诀》。他在神冥教待了十年,又是前任教主的私生子,想必有他自己的手段和办法,反正自己只要看到东西即可,其它事情不想浪费时间。
三天后,柳冥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后,紫绡再次来到了他的小院。
这一次他的面色更冷,看着柳冥的样子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怨毒。
「教主让你今晚去碎星阁。」
「……知道了。」柳冥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情愿。这频率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快啊。
紫绡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后甩袖离去。柳冥不禁纳罕他为何看自己这么不顺眼,难道他暗恋风天翼不成?
如墨听说柳冥再度被教主召唤,很是高兴,再度精心地把人打扮一番,送到碎星阁。
风天翼不在,上次被柳冥迷晕的那个小厮把柳冥领进去后就乖乖退下了,行为举止中多了应有的谨慎和恭敬。
看来二师兄说得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不长眼的家伙,就要施施手段,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柳冥冷眼看着,心里却有些发苦。出了谷,染了血,受了伤,杀了人……自己还能恢复到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和师兄相知相守的柳冥吗?
上次听了风蔚的话,柳冥不由留心了一下,果然在教主的主卧旁边,确实另有一道雕花扇门,不知道是不是风天翼用来宠幸公子的那间。
风天翼的这间寝室极为精雅,桌上摆了盏琉璃灯,烛火影影绰绰,门窗上挂着湘妃竹,轻轻摇晃,挨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方桌,上面摆着黑白两色的棋盘。
柳冥突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风天翼好像正拿着棋谱在那里摆棋,越发觉得他这里不像黑道第一教主的寝室,倒像是江南世家公子的卧房。
他正想着,风天翼施施然地踱了进来。雪白的长发,银色的面具,一身玄衣,腰间系着金带。
柳冥心里奇怪,明明他的打扮并不如何奢华,却总给人一种华丽的感觉。
「过来,坐。」一句话,一抬手,上位者的气度不言而明。
这个人,好像天生便高高在上。
柳冥恭敬地行了个礼:「参见风教主。」
「怎么样,好点了吗?」风天翼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好像身上没长骨头。「上次弄得狠了,还怕你没十天半个月起不了床,本想叫个人去给你看看,又想到你的医术了得,本教的大夫在你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所以想了想还是作罢,你不会责怪本座无情吧?」
「哪里。」柳冥淡淡地道:「风教主多虑了,柳冥怎么敢责怪教主。」
「你嘴上说不敢,只怕心里在骂本座。」
「柳冥惶恐。」
「你嘴上说惶恐,可脸上一点惶恐的样子也没有。」
这个人,在找碴吗?柳冥干脆默不作声。
「怎么,现在连话也不跟本座说了吗?」
柳冥忽然抬头,对他展颜一笑:「柳冥为教主吹箫一曲好吗?」
风天翼一怔,接着饶有趣味地问:「为什么突然想为本座吹箫?」
柳冥笑得更加开怀:「因为风教主好像火气大得很。柳冥听说妇人每月月信之前都会心绪浮躁,脾气暴涨,甚至喜欢处处寻人吵架。此为内经不调之故,若以音乐舒心,或可开解胸怀。柳冥见风教主今日心烦气躁……」
一阵疾风袭来,气劲之琼森生把他后面的话逼了回去。柳冥眼见风天翼一掌袭来,急忙侧身右避,谁知风天翼手掌一翻,轻松抓来,速度之快让他骇然。
柳冥左肩剧痛,已被他紧紧抓住,像小鸡一样拎至胸前。
「你的胆子真不小,竟敢跟本座这样说话!」风天翼冷然道,眼神中冰冷冷的寒意如有实质,刺人入骨。
柳冥闷哼一声,咬牙道:「没胆子怎么敢来神冥教。」
他旧伤未愈,体内被风天翼的真气侵入,此时忍不住浑身打颤。
风天翼端倪柳冥半晌,忽然勾起嘴角:「你要惹火我,有什么目的?」
柳冥心中一凛。这个人果然厉害,看起来自己的手段还是不够高明。
不过柳冥这个人,天生就是强脾气,闻言挑了挑眉,更加挑衅地道:「说不定,我是想让风教主再强暴我一次呢。」
纵使修养再好的人,此时也要忍不住冒火,何况是风天翼这样的人。他眯起眼,冷冷地道:「那就如你所愿!」
柳冥再次被扔到那张大床上,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没有媚药的缓冲,那种痛简直不是人受的。柳冥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只觉风天翼的每一次进攻都像有把利刃捅在身体里。
不过,身上虽然痛,他心里却轻松起来。因为他并没有真正臣服在风天翼的身下。
这种类似强暴的强迫,让柳冥从心底为自己找到了一丝轻松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