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第176章

‘喜欢’,什么的。

真是,让人讨厌的情绪。

世欢颜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想甩脱纠缠不休的困惑。

错觉,一定是错觉,一定完完全全的,都是错觉。

自己所想要做的,没有你侬我侬的戏份,没有郎情妾意的甜腻,没有执手到老的期许。

是的,无关怜惜,无关欢喜,无关情谊。

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想那样,那样而已……

世欢颜瞥了一眼水波荡漾的池子,而后微微低头,定定地看在摊开的双手上,忽然有暴虐之色袭上温如冠玉的侧脸,继而狂乱的侵染了漆黑的眼眸。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十五章 梅兰竹菊

  无违阖上门,转而到了西侧的窗边,这处的窗对的是宅子外墙,墙与屋间仅隔了一条羊肠小径,青石为阶,苔藓密布,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

  无违这才放松了表情,转而随心拢起了眉头。

  听世欢颜的声息,逝水是随世无颜的人一道,去劫官盐了。

  八月十日的官盐,规模不小,应当是由军司马沿河护送,到时由扬州城的功曹史带着地方军队接手的。

  世无颜这次,应当是下了重本,为确保万无一失,即便不是倾巢而出,也是将世无颜巢内整成空架子了。

  对逝水来说,这算是与朝廷联手,里应外合,将世无颜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只是……

  无违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懊恼。

  这回,好像是自己添乱了。

  逝水若是孤身一人,那便会想方设法通知朝廷的人早作准备,临阵倒戈,将剑直指向世无颜,好完成那已死的金曹的委托,坚决果断,不带半点犹豫。

  但是现在,逝水大概会有所迟疑,不欲趁势剿灭世无颜,因为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逝水的顾虑。

  逝水倒戈,将世无颜一网打尽之后,便可以抽身离开,但是自己仍然在世欢颜的宅子里,在可能被世无颜的重创甚至崩解打击到了,暴怒异常的世欢颜宅子里,无法与逝水那般轻易抽身。

  虽然自己有信心,可以与世欢颜周旋,安然离开这里回到无违庄,但是逝水定然不会放心,更何况昨日晚上,自己还对逝水说了,世欢颜有疑,需要谨慎行事,所以逝水定然是对自己的安慰难以释怀。

  无违伸手搭着窗棂,看了看丛生的青苔和纯白的墙垣,眉心拢得更紧。

  今日,是八月七日,那逝水劫盐之期,便近在眼前了。

  接下来不足三日的时间,自己很难出得了这宅子,难出宅子,便根本没有办法传与逝水只言片语,凭逝水的心性,大概会为了自己,而硬生生将这个大好时机错失过去。

  如此一来,逝水便不得不虚与委蛇,协同世无颜积极劫盐,朝廷这批运盐船,全军覆没的结局算是定下了。

  “当初,是太草率了么。”

  无违以手抚额,思量着自己莽撞入勾栏,任由世欢颜带自己进庄子的举措,一时竟有些茫然。

  ——这算是,自己拖了逝水的后退了么?

  无违无奈牵起一笑,却是勉强至极。

  短短数日过得飞快,此时已是八月九日,立秋。

  当夜里,朗月高悬,星辰寥落,墨黑的天空沓无边际,虽是挂了立秋的名,却半点没有凉风至,盛夏的气息仍然氤氲。

  扬州城外一处土地公公的破庙,青灰色的瓦砾,剥落的墙皮,单层的小庙盘曲了满屋的蜘蛛丝,不大的庭院里,整整齐齐列了四溜人。

  “安静。”

  一个冷冽的声音传出来,供奉土地公像的香台前,世无常双手平伸向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星眸一转,在队列上首的四个人面上停留了片刻。

  逝水垂眉站在世无常身侧,淡淡地扫过堂下之人。

  最左侧一列人马身着赤红长袍,无论男女老沙,皆是眉心一点赤红朱砂,上首为一妖娆女子,国色天香,玲珑有致,外袍松散,内里开口颇低的艳丽抹胸,虽是面色肃穆,但眉眼中仍然是魅人的春色。

  ——此人名为‘红梅’,世无颜门下梅堂堂主。

  向右侧一列人马身着青衣,额头绑扎青色布带,上首一人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眉峰颇高,阴桀上挑的三角眼,鹰钩鼻,薄如刀片的嘴,清瘦欣长,站在当地仿若一株十年有余的挺劲翠竹。

  ——此人名为‘青竹’,世无颜门下竹堂堂主。

  再向右侧一列人马通身纯白,袖口与裤管紧紧扎起,上首却是一豆蔻少女,脸颊溜圆,头梳双髻,微撅粉唇,对着香台前满脸肃穆的世无常挤眉弄眼,嬉笑出声,丝毫没有半点严肃之态。

  ——此人名为‘白兰’,世无颜门下兰堂堂主。

  最左侧一列人马身着杂色衣袍,从袖口至裤腿绵延了无数的补丁,仿佛百家衣一般,上首的人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双眸从始至终都是紧闭,他骨瘦如柴,背部伛偻,仿佛随风便会散了架子一般。

  ——此人名为‘万菊’,天生目盲,世无颜门下菊堂堂主。

  四大堂主分居扬州城各地,甚至有前段时候从其他郡县丢下未及完成的任务,星夜专程赶回的。

  世无常在去世欢颜的宅子之前,便已经将官盐即将运抵之事告知于四大堂主,沿河的机关,齐整的人马,算定的时辰,准确的地点,后续的储盐之所,可能用到的私造船只,定然需要的牛车马车,一一分派了各个堂主。

  各大堂主皆心系八月中旬的官盐,分身乏术,所以那日遇上金曹之时,才会由身为二当家的他亲自镇守。

  连月的准备明日即刻便见分晓,世无常不容得有半点差池。

  世无常定了定神,对着立正的众人,朗声说道:“明日便是八月十日,我予你们每人三十五日的准备时间,现在……”

  “无常哥哥,不要问了,都准备好了啦。”

  白兰嘻嘻一笑,不由分说便插进话来,而且当先一个称谓便是‘哥哥’,丝毫没有帮中规矩可言。

  世无常横扫了她一眼。

  这个小丫头,办事能力不错,而且由于年纪小,外表人畜无害,倒是会平添不少便利,但是没大没小,不分场合,等过了明日,要找个机会好好治治她。

  世无常直接无视了白兰,继续问道:“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咳,咳,二当家的,万无一失。”

  万菊张口喘息,语调霸气,但话音刚落便是一口浓痰从喉头冒出,‘扑’的一声,直直落在了地上。

  青竹仍然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世无常,眼神坚决,却连嘴唇都没有动。

  红梅举起袖子掩了嘴角,杏眸上挑,媚眼横抛,脆如银铃的笑声透出来,肩头抖动间抹胸下春光外泄:“自然是准备好了,奴家办事,二当家的还不放心么。”

  世无常肆无忌惮地看了红梅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这个红梅,生性放荡,沉湎男女之事,入帮之时便极尽挑逗之能事,帮中上下便没有哪个男子,是不被她言语撩拨过的。

  对这个女人,躲不是办法,避更不是办法,只能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连年如此,世无常早已对红梅应付自如,半点没有其他人的生涩,或是紧张冒汗之感。

  “天色不早了,大家也累了,先回去睡吧,明日鸡鸣即刻来此,整队去大河。”

  世无常挥了挥手,让人以此退下。

  逝水沉默地看着衣着鲜明的分堂之人一一散去,土地庙内渐而恢复了寻常时候的寂寥。

  忽然一抹亮丽的红色这身回来,在庭院中娇唤了一声:“二当家的。”

  “红梅,还有何事?”

  世无常单挑眉,心中早已不耐丛生。

  世无常约莫清楚红梅所求何事,所以语调甚为不善。

  红梅也是心情古怪之人,不欲金银珠宝,不欲锦衣玉食,不欲豪宅奢华,只是从世无常提拔红梅为分堂堂主,委派各种任务起,红梅就开始与世无常谈条件,而且都是等人潮散去,私下里谈的条件。

  最初,是要世无常深情对视,继而,是要世无常一个紧紧相拥,再来,是要世无常与她同饮数坛陈年佳酿,坦诚相见一晚。

  红梅想的是世无常亦不过是俗世一正常男子,总会在连番的手段中丢盔卸甲,然而世无常即便是烈酒下肚,美人在怀,气血翻涌,仍然强忍下了心头的燥热,到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之时,世无常竟一掌劈晕了自己,任由红梅在旁阻挠不及,咬牙切齿。

  红梅从未遇见如此顽固之人,好胜心起,所以所求之事逐一深入,世无常思前想后,心中终于有些忐忑。

  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连睡,都睡过了,接下来,不会是要欢爱吧?

  世无常有些气闷。

  事到如今,若是自己不予红梅所求,她极有可能便一气之下,丢下所有准备好的人马机关,不参与了,如此一来,明日的劫盐,成功之机便少了许多。

  但若是予红梅所求,自己岂非要气结?!

  “二当家的怎么如此恶声恶气。”

  红梅敛眉一笑,胸口波涛起伏,有意无意地瞥了逝水一眼。

  世无常留意到红梅的眼神,只当是她介意逝水在场,便对逝水说道:“逝水你先走吧,这儿没事了。”

  “是,二当家的。”

  逝水点头,正欲转身离开,忽然被一阵香风拦住了去路,凝眸一看,原来是红梅飞身过来,直直地阻住了自己的去路。

  逝水讶然,红梅却扭头对世无常说道:“二当家的,逝水公子他怎么能走呢,他走了,我怎么谈这条件啊。”

  “你的意思,是……”

  世无常瞪大了眼睛,单眼挑过有些茫然的逝水,心中一动,大大的舒出了一口气。

  逝水眉目俊朗,身形挺拔,温文有度,而且手刃金曹,武功高强,聪明剔透,红梅大概,是看上他了。

  难怪几日前,红梅初次见到逝水时未曾眉来眼去,十指大动,原来早先便想好了这次的条件,忍一时,耐一刻,留待他日放纵啊。

  ——逝水,虽然不仗义,但是为了世无颜,也只能如此了。

  世无常心中偷笑,面上却是假作的纠结异常。

  “明日劫盐成功,我要逝水公子一夜欢爱。”

  红梅眨了眨眼,果然如世无常所料般开门见山,她抬眸深情地看着逝水,完全没有半点扭捏之态。

  逝水回眸看着世无常,后者面露为难地与逝水对视了片刻,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诚恳地说道:“逝水,劫盐事关重大,世无颜上上下下为此都准备了十数天,不能前功尽弃了,所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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