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是劝我接受么。”
“是,是啊。”
世无常被逝水的直白激得略微有些尴尬。
逝水见世无常承认,便扭头看着红梅,问道:“红梅堂主,不能换个要求么?”
“得逝水公子一夜,奴家餍足,不想再换。”
红梅眼中已露灼热,毫无盘旋余地。
“那,我接受。”
逝水淡淡应承,心中却惊涛骇浪。
爹爹仍然在世欢颜宅子中,所以明日不是倒戈之机,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帮助世无颜,不能露出半点与朝廷相关的马脚。
劫盐,还是多半会功成,那红梅这条件,亦是多半会实施。
虽然自己不愿,但是现在世无常和红梅,是半点没有给自己回绝的余地。
若是自己拒绝,世无常便会牵扯出什么为世无颜做事,不过是一夜而已之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难堪之余又无力推托。
逝水低头,垂眉,强行掩去了眼中的心不甘情不愿。
——没想到,盐要得,还需得搭个美人在怀。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十六章 速战速决
逝水倚立船头,倾觞直直插在身边的甲板上,长长的剑身通体裹挟着涓涓的鲜血,于剑尖处先是汇聚成妖艳的小小湖泊,又四向里流淌向了四面八方。
宽广的河面映照在晨曦的初升之日中,水面混沌波澜,船身微微摇晃,连夜拼杀,在八月十一日里,立秋之后也终于有了少许的凉意。
和风吹过,腥臭的气息遍布江流,逝水抽鼻嗅闻,却发现早已习惯得不觉有异。
八月十日鸡鸣时分,于郊外破庙,四大堂主并世无常,逝水汇合,简明走了一遍劫盐流程,再奔赴大河运盐船途径之处,夜幕渐而低垂之时,上千人马早已遍布河岸,衔枚噤声,将刀剑的锋芒紧紧掩实。
暧昧不清的夜色,是极好的掩饰,而此处,在军司马所带京师之兵,和由功曹史所率地方军队交接前的一里来地,运盐船一帆风顺行了十数日,眼见着交接在即,总也会有些懈怠之心,留给世无颜一个可乘之机。
——所谓齐整的人马,算定的时间,准确的地点。
久之,当先一条运盐船出现在视野中时,逝水见身穿窄袖衣裤,嬉皮笑脸的白兰蹦蹦跳跳跑过来,带着问询的眼神,瞥了一眼世无常。
“无常哥哥?”白兰的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伸出舌头一舔嘴角。
“可以了。”
世无常点头,白兰立时喜上眉梢,从鞋底抽出一柄短刃,狠狠衔入口中。
短刃是流畅的窄小蛇形,每个转角皆修饰的恰到好处,通体泛着妖艳的白光,纤弱的茎杆条纹从刃尖一路蜿蜒到略微膨大的把手,而后绽开了一朵阴刻的兰花。
白兰将短刃咬得很紧,咬得很深,短刃的锋芒甚至割裂了白兰粉色的唇瓣,在嘴角嵌入了进去,白兰却恍若未觉,圆溜溜的眼中嗜血之色大盛。
世无常皱了皱眉头,看着白兰带着下颌上蜿蜒的血色,低头,双臂向后维持了平衡,疾奔向河岸,而后像一条游鱼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水中。
逝水看了看仍然有些距离的运盐船,算了算时间,不由有些诧异。
此番,是劫盐,不是杀人,所以河底不能深埋火药,否则盐不好收拾,但是又不能慢条斯理与朝廷人马厮杀,一里地后有地方军队,滞留太久,会引来援兵。
所以照着计划,所有行动只在一个‘快’字,折中了炸沉运盐船,与在甲板之上与官兵打斗两条路子,世无常转而改为以人力凿破船底,船沉没入水后,世无颜的人马再抢在盐熔之前,将盛装盐粒的麻袋拖到岸上,以待转运至自己私造的大船上。
只如此一来,至多不过弄沉了三五只船后,官兵便会跳河,横加阻扰水底的人,到时候便是转而启用埋伏的人马,费心攀上运盐船,与船上的官兵厮杀,控制大船的主导权了。
白兰,便是挑先锋之人。
逝水拢了拢眉,想起白兰纤弱的身形,心中对世无常所定之计生出了些许疑窦。
逝水原本想着,白兰许是欲要运足内力,以掌击破船底,但见她衔了短刃,便转而认为她是要用短刃慢慢凿洞了。
白兰这么远便即入水,待到船行至跟前,或是直接游水到船底开凿,粗粗算来白兰需屏息之期,可是有些长的了。
而且,就算到了船底,仍然需要不少时间费心开凿,小小一柄短刃,即便削铁如泥,即便凌厉非常,面对坚实的船底,也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遑论水波还对此有所阻遏,人难以使尽全力。
逝水抬眼再看,当先已有三五只运盐船并排而行,从宽广的河道这头到那头,仅与河岸留下了狭窄的通道。
并排而行,以白兰之力,至多便是损坏一只船。
逝水静默间,忽然听到河水中转来了沉闷的‘轰’一声,位于河流中央的一只运盐船周遭咕噜噜泛开了一圈水花,船身左右摇晃了一下。
逝水略惊,这个动静,怕不是小小一柄短刃能引发的。
运盐船上的人瞬息一乱,然后摇摇欲坠的船只稳了稳,几个身着铁甲的官兵便跳上甲板,潜入水中寻找缘由去了。
此时大船已经驶到埋伏圈中,数十个即便是在黑夜中,仍然身着白衣的兰堂之人深吸一口气,循次跳入水中,游向了大船的方向。
逝水不及细想,眼见着运盐的官兵已经生了警觉,船上几点灯火迅速涨大,沿岸照亮了隐匿草丛之中的世无颜的人。
人潮,从船舱内蜂拥而出,明晃晃的刀剑终于直指苍穹,半点不留情面的寒光闪闪。偷袭已过,是明战时分了。
世无常冷然一笑,看着在河流中短兵相交的兰堂之人和官兵,对着身侧早已跃跃欲试的堂主们招了招手。
青竹仍然面色冰寒,直接欺身而出。
——竹堂之人,后继上兰堂的快攻先锋,乃是持久作战所用,务必当先在船上杀出一条血路,留待梅堂之人上船。
万菊虽然目盲,身形伛偻,但动作起来却犹如狡兔一般,只他前行的方向并非河岸,而是反向退出人潮,远远站定,仿若置身事外。
——菊堂之人,并不立刻参与战局,只是候立在旁,随时准备将损折人马替补而上,或是将重伤回来的人马妥善安置。
红梅有意迈步到逝水正面的方向,迎着他的眼神妖娆一笑,袖袍招展,在江风之中大大伸开双手,索性将缀余的外衣罩衫快速褪下。
宽大的衣角翩跹如蝶,瞬息便没入了江岸的草丛中,红梅玲珑有致的娇躯裹挟着连水光都会失色的纤细肚兜,下身仅余了一条艳红及至膝盖的中裤,映衬着漫天的火光,红梅袒着光洁的后背,纤细的手臂,弧度完美的小腿,面色却一如以往的淡定从容。
逝水不及闪避,乍看之下不由面色一顿,斜睨开了眼去。
逝水,还是第一次,见到宽衣至此的女体。
红梅掩嘴一笑,仿若没有看到紧张的局势一般,几个点地凑到逝水近前,纤纤皓腕搭在了逝水腰间,凝眸,娇滴滴地说道:“奴家这身子,公子可还入得了眼?”
“江风甚大,堂主小心风寒。”
逝水顾左右而言他,勉强定下了狂乱的心来,语调甚是和缓。
“奴家修行的武功,便是要将周身缀余之物,褪得越多越好了,否则那帮子官兵,怎能轻易臣服。”
“堂主所修之法颇为奇妙。”逝水随意应付。
“嘻嘻。”
红梅巧笑嫣然,伸出手指在逝水胸前轻轻圈画,柔柔地说道:“奴家还以为,公子会醋意横生,不欲让奴家的身子,被他人看了去呢。”
“堂主的身子,哪需要我横生醋意了。”
逝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抬眸看着已经燎原的战火,说道:“堂主,两方兵刃交接,没有心神在此优哉游哉了,若堂主想滞留,我不奉陪了。”
逝水说着即刻翩身飞出,身后红梅脆如银铃的声音却如影随形。
“公子心中清楚,奴家这身子,不久便要交托给公子了,奴家所求虽是一衣露水,但公子若有心,奴家决计不会有半点拒绝之意。”
逝水终于冷冷哼出一声。
逝水从小到大,见到过的人物形形色色。
放肆大笑,游戏人间,却幽若深谷如一品红,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万年青,让人不舍错开眼去如无违,城府极深,却娇俏动人如墨雨,情根深种,因而不择手段如古妃……
还有百十个,死于他手下,或是两腿站站,或是痛苦求饶,或是视死如归的人。
但是逝水从未见过,如此‘奔放’的女子。
逝水当真是不知如何应对,心中燥乱难当,虽然厌恶丛生,却又有些莫名的好奇,多种情绪百般纠葛,乱如团麻。
逝水宁愿反掌劈死这个死缠烂打的红梅,或是抽身离开落个眼不见为净,但情势迫人,现下需要专注辅助世无颜,功成还要应付红梅那所求的‘一夜露水’,逝水半点都挣不开身去。
“杀——”
“啊——”
逝水忽而听得耳畔嚣闹,浓重的汗味蔓延开来,将原本水流清澈的暗香完全盖过,再抬眸时,十数只运盐船已经完全显露在了视野中,当先被白兰下手的大船甲板已经没入水中。
身着白色窄袖衣服的兰堂之人在河中浮浮沉沉,身着青色衣服,外披铁甲的竹堂之人扒着船沿,不管不顾船上官兵的刀剑乱砍,一门心思往甲板上跳。
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菊堂之人,亦是从刚开始的无所事事,转而忙碌了起来。
除却上次随世无常押送运盐船,手刃金曹,逝水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而这涉及千人的混战,逝水还是第一次碰上。
震天的吼声,漫河的鲜血,惹得人蠢蠢欲动,逝水原本的,厌恶手染血腥,夺人性命之心,不知何时便倏然隐没了。
渐而,逝水被澎湃的厮杀渲染,早已将腻歪的红梅丢却一边,心中暴戾之气已起,紧了紧手中的倾觞,竟有种欲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驰骋,放纵,将眼前官兵的头颅斩飞出去,且行祸事,不顾缘由。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十七章 焉知非福
夜昼交替,星辰隐没,朗月渐消,红日未升之时,大江东边已然泛白,八月十一日,在悄无声息中已经翩跹而至。
劫盐以‘快’为策,却仍然拼杀了三五个时辰之久。
待到世无颜终于掌控了运盐船的主导权之时,逝水微微闭了闭遍布血丝的眼眸,将倾觞狠狠钉在甲板上,忽然有些抑制不下心中的狂暴。
逝水一向奉行一击致命,不欲看人挣扎求生之态,但这次面对如许多竞相奔袭的人,难免会错手,只重伤他人。
只是,听着鲜血迸溅之人凄厉的哀嚎,看着自己手起刀落时横飞而出的断肢,将死未死之余的扭曲面容,逝水竟然从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之感。
掌控,放纵,玩弄,酣畅淋漓。
逝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以手抚额,心中惊诧不已。
自己不是因为万般无奈,方才手刃他人的么,何时竟也会如此贪念夺人性命的快感,竟也会如此在人潮中迷失了心智,竟也会如此只逞手中之乐了。
逝水看着身侧横七竖八的尸体,小小打了个寒战。
“唔——啊——”
似是欢愉,似更痛苦的惨叫声,拖着冗长的尾音响起。
逝水转眼一看,见尸体中略有动作,一个人托着上半身爬了起来,扬起一张虽然没有受伤挂彩,却是艳红地仿若能滴出血来的脸。
“啊——给我——”
那人伸出了同样红到极致的双手,脖颈粗涨,青筋暴起,对着站在他面前的窈窕女子大声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