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炎并不想永久地留在西凉,他的心还是属于大燕的。
丹尔曼动作轻柔地像是掬起一捧蒲公英,将炎从榻里托抱起,披好斗篷,系上短带,还把兜帽给戴上了。
丹尔曼凝视着炎一会儿,似乎觉得熟睡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些,毫无防备。
接着他打横着抱起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炎,慢慢地走出帐篷,去往寝宫。
呼呼的风吹在斗篷兜帽上,炎的一缕黑发随风轻摆,撩得脸孔痒痒的,他却皱了皱眉头,抗拒醒来,把脸往“乌斯曼”厚实的胸前一埋了事。
丹尔曼的步伐一顿,但很快继续往前走去,步履很是稳当,炎在暖和的怀抱中再度陷入沉眠……
天蒙蒙亮,王宫内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大半,还没来得及点上。
一身铠甲的济纳雅莉在长廊内健步如飞,她刚回宫,要给君上送上最新的战报。
前段时间,她摆平了银月部落和阿鲁巴部落的战事,压制住那些所谓富可敌国的部落族长蠢蠢欲动的心,可还是有不怕死的,妄想做什么中部之王。
首当其冲就是鞍察克尔部落的首领,他率领一批自诩为“斩妖后”的勇士,突袭驻扎在莫阿罗城的武卫营,造成武卫营死伤一百余人。
济纳雅莉根据君上的指示,对鞍察克尔部落进行全面包围的彻底清剿,而她就出身鞍察克尔部落,首领济纳沙克是她的亲伯父。
这种大义灭亲,完全不记旧情的剿灭叛贼行动,收到极好的震慑效果,济纳沙克战败求和,还说打算退出族长的位置,让长子继承。
一个部落族长之位的传承需要得到君上的许可,所以济纳雅莉才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向君上请示一二。
此外,挑起战事、挑衅王权之后想以退位就息事宁人也太便宜济纳沙克这个老滑头了,济纳雅莉想君上八成是要没收鞍察克尔部落一大半的人口、财产和土地,以儆效尤。
这一次治得狠了,下一次才没人敢冒头“斩妖后”。
济纳雅莉思忖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战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能见到沈方宇了,更是兴致勃勃地加快脚步,往后宫里去。
后宫内的侍卫刚换完班,他们早已习惯济纳雅莉带着军情“直闯”君上和王后的寝殿。
济纳雅莉一眼就看到领着大燕精兵巡逻的沈方宇,两人都有公务在身,彼此互望一眼,相视一笑,便匆匆收回视线。
济纳雅莉规矩行礼后进入寝殿,伊利亚不在,肯定还在隔壁的小房间里睡着,不过君上一向起的早。
济纳雅莉往陈设奢华的寝室里张望,果真见到君上站在偌大的床榻边,里边没有点灯,黯淡的晨曦只能照见君上英挺的侧影。
他眉骨如削、鼻梁高挺,单这侧颜就俊如诗画。济纳雅莉南征北战的,见过的人算多了,可就没见过还有谁能比君上更俊美非凡的。
她的嘴角不禁浮现笑容,蹑手蹑脚地走前几步,行礼道:“君上。”
济纳雅莉知道君上不想吵醒王后,所以她也压低着声音,示意君上有新的战报。
可君上依旧一声不吭的立在床边,似舍不得把目光抽离床中熟睡的人。
济纳雅莉以前看到君上盛宠大燕亲王时,心里还会吃醋,现在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君上的臣子,此生只要能效忠于君上她便心满意足。
“……君上?”等了又等,乌斯曼还是不出声,济纳雅莉纳闷地抬头。
一缕朝阳破云而出,似利箭划破殿内暗沉的黑影。
“什么?!”济纳雅莉倒抽一口凉气,右手猛地摸向腰间的匕首,眼前那男子孓然而立,及腰长的黑发在晨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丹尔曼?!”济纳雅莉瞪大了眼。
只见丹尔曼身形一闪,简直如一道闪电直袭向济纳雅莉的身后,济纳雅莉拔出匕首还没来及回转身,便软绵绵的倒向地面,精铁匕首亦脱了手,落入丹尔曼的手里。
丹尔曼面无表情地睨视着被他打晕的济纳雅莉,然后把手里的匕首搁在一旁的花几上,重新回到床榻旁,站在洒满晨光的帐帘下,静静地看着炎。
炎仰卧在华丽的锦被内,双手轻握着放在身体两侧,他的手指尖微微泛红,像染着桃色一般,丹尔曼伸手轻抚上炎的指尖,将他微蜷的右手拢在自己的掌中。
“唔……!”炎蓦地睁开眼,额上浮现一片细密的冷汗,无数次!他无数次察觉到梦魇近在迟尺却无计可施,而这一次他垂死挣扎般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浑身寒颤着惊醒过来!
炎以为会和以前一样,睁眼看见的不过是寻常的景致,可他惊魂未定的目光却对上了一双透着讶异的黑眸。
炎的脑袋瞬时空白,不知是因为那双眼眸、那张脸都像极了乌斯曼的缘故,还是无法置信“他”怎么会在这里,除去心跳得如脱缰野马,炎浑身肌肉紧绷,一时毫无动作。
“淳于炎……”丹尔曼沉吟般的说,炎浑身一个激灵,“砰!”一下从床里弹坐而起,快准狠的一掌已然劈向丹尔曼的颈肩。
这力量足以打断他的锁骨和肋骨,并废他一条胳膊。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溜出地牢,闯进后宫来的,但丹尔曼一直妄想杀死乌斯曼,这来者不善,炎没想过仁慈。
“什么?!”带着虎啸的掌刀劈了个空,而炎大睁的眼里还倒映着丹尔曼的身影,他愣了愣,定睛一瞧,丹尔曼已经瞬移到三步开外了。
炎立刻跳下床,再度袭去,拳拳带风,掌掌犀利,他大腹便便,腿脚难以踢踹,唯有在拳掌上下力。
丹尔曼左移右闪,滑得就像一条泥鳅,炎挥出去的拳头都打在他飘逸而起的衣袂或是飞扬的黑发上。
乍看以为他会妖术,但炎知道他只是轻功了得。
€€€€非常了得。
“混账!”汗水浸透炎的鬓角,他气得满面通红,丹尔曼却是一脸的轻松,炎觉得对方不言不语,是在戏耍自己,猛地一拳扫去,如千军横扫杀气炸裂,丹尔曼不得不往后一跃,不慎撞到后方的花几。
“济纳雅莉?!”炎终于瞧见斜卧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济纳雅莉,更是怒火中烧,每一拳、每一掌越发狠厉,丹尔曼终于出手与他过招,拳拳、掌掌相互缠斗快如电闪雷鸣,眨眼间就过了百招。
乌斯曼不会武功,但通过与济纳雅莉的切磋,炎大抵知道西凉武功的程度,虽不及大燕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眼下的丹尔曼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武功,拳掌之中无不透出强大的内力,炎心下震骇,宛若面前站着一头巨象,抬起前肢踏向自己,尽管他伸手架住了……却无余力推开它。
这种差距让炎内心极度崩溃,他一直以自己的武功高强为傲,一心想要保护乌斯曼,却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打不过丹尔曼。
“啊!”炎脚下突然一个打滑,往前猛扑去,丹尔曼一掌迎面飞来,炎下意识闭眼,但那掌轻轻地落在炎的肩上,抓住他往回一带,炎竟跌入丹尔曼的怀里,他双目大睁,一时不明丹尔曼是何意。
“炎,乌斯曼告诉你的那些事,都不是真的。”一道低沉而温柔的呢喃落在炎的耳畔,丹尔曼的声音与乌斯曼的不一样,丹尔曼的声音略低沉一些,但他们的气息又出奇的相似,在这一刹那,炎恍惚以为自己躺在乌斯曼的臂弯里。
但这一恍神并没持续多久,炎抬手一掌击开丹尔曼的肩头,并往后一跃,拉开彼此的距离。
第148章 矛盾重重
丹尔曼撞歪花几, 上面的匕首更是“丁当!”一声掉在地上, 殿外立刻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以及侍卫的喊话:“是什么声音?”
“王后,您没事吧……”沈方宇出于担心便进殿来瞧,没想就看见一道黑影一晃而过, 消失在殿内的帷幔间。
“有刺客!”炎面色铁青地喝道,“快追!”
“是!”沈方宇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潜入, 眼下不免震惊, 再一看卧倒在地的济纳雅莉更是揪心, 但他没有停留,直追刺客而去。
“炎, 你怎么样?”伊利亚也来了,满面惊惶,“那刺客伤着你了?”
“我没事。”炎说着飞快来到济纳雅莉的身边,探查她的颈脉, 见脉象强劲、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她被刺客打晕了,速传太医。”
“是!”侍卫领命。
御医施针唤醒了济纳雅莉,她醒来后, 忽地从贵妃榻上弹跳起身, 着急地禀报道:“王后!有刺客!”
“嗯,沈方宇去追了, ”炎安慰她道,“你先坐下来歇歇。”
“末将无用。”济纳雅莉非常惭愧, 直接跪地请罪,“末将不是他的对手,让您受惊,实在罪该万死……”
“他武功高强,不只是你,连我都难以对付……”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丹尔曼这么厉害。”
“丹、丹尔曼?!”得知刺客身份,伊利亚吃惊得张大了嘴,“他不是被关在死囚塔的地下?!”
“看样子是越狱了。”炎拧眉道。
“那么深的地牢,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地牢里还有这么多士兵守着!”
“就算他有本事逃出来,又是怎么潜进后宫来的?”济纳雅莉接话,说出她心里的疑惑,“沈方宇带的卫队是很森严的。”
“难道……”炎咬着唇道,“后宫里有丹尔曼的内应?”
“内应?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不止一人。”济纳雅莉面色肃然地分析着,“光越狱不被知晓,就得收买好些人。”
“是啊。”炎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王朝内还有人妄想推丹尔曼上位,以取代乌斯曼的统治?
这也不是没可能,炎暗暗想道:他们整出来的各种“斩妖后”戏码都被乌斯曼给击溃了,难免不会迁怒到他身上,想要废掉他的帝位。
“济纳雅莉,你去通知君上后宫有刺客,让他加强戒备。”炎看向正在苦思冥想的济纳雅莉,“和他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是!”济纳雅莉身上还有军情要奏,便躬身准备告退。
“还有……”炎忽然间欲言又止。
“末将听凭王后吩咐。”济纳雅莉以为炎要她去办差事。
“暂且不要告诉君上,那个刺客是丹尔曼。”
“王后,这是为何?”济纳雅莉十分不解,“丹尔曼越狱这么大的事情,君上怎么能不知道?”
“他已经忙到分身乏术,这件事就由我来调查,到时直接给他一个结论不是更好?”炎看着济纳雅莉,微微一笑。
炎心里明白,乌斯曼要练习掌控鸦灵之力,还要顾着前朝、部落战事,这行刺既然发生在后宫,就该由他来调查,为乌斯曼分忧。
“是,末将明白了。”济纳雅莉想着王后既然是为君上考虑,那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领旨告退了。
“炎!”伊利亚忽地抓住炎的胳膊,朝正在收拾花几的宫女努嘴,“你看,她像不像是个奸细?她就没敢看我一眼,还有她边上那个丫头……看着也很可疑。”
自从炎说后宫里有丹尔曼的内应,伊利亚就把这宫里正在收拾地面、整理被褥的宫女、太监、嬷嬷全都细细瞅了一遍,但看谁谁都像奸细。
炎抬手一掌拍在伊利亚脑门:“我看你最像了。”
“哎哟!炎,我才不是呢!”伊利亚委屈地扁嘴,“你只会寻我开心。”
炎长长地叹口气,环视一圈殿内正在忙碌的宫人,说真的,他也不知道。
奸细也好还是内应都不会刻在脑门上,但炎此时的内心备受打击。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地适应了西凉的生活,适应了崭新的王后身份,觉得自己可以辅佐好乌斯曼,帮他铲除敌人。
可是眼下,他连伺候自己的宫人都弄不清是敌是友,他焦虑得很,却一时无计可施。
不过至少知道最亲近的伊利亚不是坏人,不但因为他心肠不错,还有就是他有太多可以对自己下手的机会了。
“丹尔曼也是……”炎眉心深锁,自言自语着,“他完全可以杀了我。”
“炎,你在说什么?你别吓我!”伊利亚是越活越胆小了,以前见着君上杀人都不怕的,现在听到炎可以被丹尔曼杀死,这腿就直哆嗦。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是刺客,我能确信这一点,”炎盯着伊利亚那张惨白的脸道,“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何不下手。”
“或、或许是怕君上追杀?”伊利亚吞了口唾沫,“你要是掉一根头发,君上都能五马分尸了他。”
“希望沈方宇能抓到他。”炎等得也有些焦急,“我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
“是啊,沈统领怎么还不回来。”
“王后。”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方宇大步流星地进来,但是脸上神情不佳。
“跑了?”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炎心下一沉。
“卑职无能!”沈方宇单膝跪地,“从窗户追出去时尚能看到人影,但追到御花园里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