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丹尔曼活下来了,那就说明乌斯曼撑下来了,这除去“神迹”二字,没有别的解释了。
而因为丹尔曼的意外存活,哈里戈对神女“圣域昭雪”越发地虔诚了,还说没有神女庇佑,西凉就躲不过这样的大难。
炎只要乌斯曼还活着,就什么话、什么神都信,他让哈里戈主持盛大祭祀仪式,向神女祈愿,让丹尔曼尽快苏醒。
炎去到丹尔曼的寝殿时,一位侍女刚给他换了一身衣衫。不知为何,侍女捧着换下来的衣衫却没有走开,而是站在床边,双眼痴迷地盯着丹尔曼那俊美如仙的睡颜不放,连炎的拐杖和脚步声都没在意到。
当炎轻轻咳嗽一声时,侍女吓得不轻,连忙跪地,羞得满面通红:“王、王后……奴婢一时糊涂……!”
雅尔塔就跟在炎的身后,他怒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从王后跟前退下!”
侍女哭着,羞愧不已地跑走了。
“卑职失察,请王后责罚!”雅尔塔连忙向炎请罪。
“罢了,骂过就算了,量她也不敢再犯。”炎望着床里的丹尔曼道,“哈里戈说过,女神不爱杀生。”
“是。”
“你也退下吧。”炎说道,“让我和他待会儿。”
“您有事就叫卑职。”雅尔塔退到殿外,恭恭敬敬地候着。
炎看着丹尔曼,那一头黑发在雪白的锦枕上就像阳光下的瀑布,特别闪耀,特别吸引人,再加上那么深邃的五官,也难怪方才的丫头会看呆眼了。
可是炎竟然不吃醋,心里一丁点儿的醋意都没有,如果这里躺着的是银发的乌斯曼……炎稍微一想,胸前的醋意便泛滥成灾。
“我在想什么呢,好不容易能来看他了,当然是做正事要紧。”炎在床边坐下,抬手轻摸丹尔曼的额头,“乌斯曼,你醒醒,我来了,你快醒醒吧。”
丹尔曼的黑睫挺翘,气息平和,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乌斯曼……”炎也不敢太大力的拍丹尔曼的脑门,于是改用手指弹他。
咚、咚、咚咚咚!这脑瓜崩弹得那叫一个清脆。
“炎!你在做什么呀?”北斗是来给丹尔曼把脉的,瞪圆着眼珠子,瞧着炎在对病患“施暴”。
“哈里戈说,眉心和额头是最容易‘招魂’的,我就想试试看。”炎回首瞧着北斗,手下可没停,继续在“咚咚咚”。
丹尔曼眉心已然通红,在那雪白肤色的映衬下,就像点了一团朱砂。
“什么招魂,他是昏迷不醒,又不是死了!”北斗气得快翻白眼了,“还有,你说来叫醒乌斯曼,我以为是用那种方式……”
“那种方式?”炎终于停手了,不解地看着北斗。
“你好歹也为人妻了,这也不懂么。”北斗很是无奈,还把嘴巴撅起道,“自然就是啾啾啾,猛亲他几口啊!”
“亲他!?”炎眉头立刻皱成一团,“那乌斯曼岂不是戴绿帽了!”
“这不也是乌斯曼的身体吗?!”
“当然不是,这昏迷的是丹尔曼,亲了他,乌斯曼会生气的,他会不想理我,就再也不愿出来了。”炎回答得理直气壮。
“……”北斗转念一想,似乎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炎抬起右手,往指头上哈口气,打算再给丹尔曼一个清脆的脑瓜崩,一只大手忽然抬起,轻轻握住炎的右腕。
炎一愣,北斗更是一呆,谁能想到炎这么乱来也能叫醒昏迷的人?!
所以他这些天围着丹尔曼做那些施针、喂药的事,都不如炎弹几个脑瓜崩?北斗彻底傻眼。
丹尔曼睁开眼,看着呆若木鸡的炎,轻轻地说了一句:“炎……”
“什么?”炎猛地弹开些,站在床边瞪着丹尔曼道,“怎么是你醒了?”
“唔……”丹尔曼撑着被褥缓缓起身,黑发垂落在他的肩头,亵衣的领子半开着,露出大片胸肌。
瞬时,炎想到了乌斯曼曾经故意露出胸前肌肤,来“诱惑”自己。
在这一瞬,炎以为自己看到了乌斯曼,胸前猛地一抽,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只是面色煞白地立在那里。
“炎,你……”丹尔曼似乎注意到炎身上包裹着不少绷带,而且还靠一条腿踩着地,那身子是倾斜不稳的,立刻忧心地问,“你怎伤得这么重,这怎么是好?”
“咦?”北斗眨巴两下眼,忽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不关心自己在哪,又发生了什么事,只关心眼前的人要不要紧,这丹尔曼难不成……是喜欢炎儿的?
北斗瞅着丹尔曼,他的神情里写着心疼和担忧,甚至想要下床,去搀扶炎坐下。
只可惜他躺着那么多天,身子根本适应不了太快起来。
“呜!”当丹尔曼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从床沿摔下来时,炎不由得上前将他一抱,并咬着牙关,又把他送回床上。
“炎……对不起……”丹尔曼一直盯着炎,都没朝北斗看过一眼。北斗心下明了,这是何等稀奇,明明是相互排斥的“两个人”,竟然会同时喜欢上炎儿。
方才,叫醒丹尔曼的怕不是脑瓜崩,而是炎本人的呼唤吧。
北斗轻轻叹气,孽情啊,孽情,这身体可以医,“心”他治不了。眼下显然没他的事情了,未免添乱,北斗悄然退出去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醒来一个也是好的。”炎说完,转头去找北斗,“你来看看他……人呢?跑哪儿去了?”
“不是的,炎,我是真的对不起你。”丹尔曼握着炎的手,眼圈通红,相比银发绿眸、人仙莫辨的乌斯曼,丹尔曼更像是一个人,有着一份实在感。
炎看着他虚弱又急切的模样,便也不好太为难,只能拍着他的肩头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炎……”丹尔曼以一副悲恸的神情望着炎,“乌斯曼不在了……在那个时候,我感觉到鸦灵之力吞噬下赤焰之火,然后一切都崩溃了,乌斯曼都没来得及留下只字片语,就这么支离破碎……我清楚的感觉到他不在了……我想要留住他的,可当时的我……根本有心无力……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丹尔曼。”炎的眼神冷若玄霜,盯着痛哭着的丹尔曼道,“乌斯曼说过,你的话都不能信,你是不是想趁着乌斯曼虚弱的时候,把他赶走,然后在我面前说他死了吗?!我不会信你的!”
“炎,你杀了我吧。”没想,丹尔曼更难受了,他紧紧扒拉着炎的手臂,“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赤焰之火太厉害了,乌斯曼若不能拼尽全力,根本赢不了。他心下明白,曾对我说过,此生负你,是他最大的憾事……而我耗尽全部内功,连腿也……”
“你什么意思,北斗说过你没有受伤……”
“我的骨头是没断,但双腿的经脉全废了。”丹尔曼沙哑道,“我知道,我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乌斯曼更可怜,他就这么粉身碎骨……我以为我会开心,但根本没有……直到他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想他死,因为他若死了……”
丹尔曼望着炎的眼睛,说道,“你会很伤心,我不想见到你哭,可是……我没能守住他,你杀了我吧,炎,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
炎浑身都像冷水浇背,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他不信丹尔曼的话,乌斯曼说过要和他白首到老的,怎么会粉身碎骨……这一切都是丹尔曼设计好的,不过是骗自己相信罢了。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炎摇摇晃晃着站起身,语气森寒:“丹尔曼,既然乌斯曼死了,我自然也不需要留你。”
炎一把拔出腰后的匕首,快准狠地冲着丹尔曼的心房扎去。
刀尖一把扎进丹尔曼的皮肉里,血一下子流淌出来,丹尔曼不躲不闪,反而伸手握住炎的手,示意他继续往里捅。
“谢谢。”丹尔曼微笑地看着炎,“能死在你的手里,我此生无憾。”
这一句话如一道雷直劈在炎的天灵盖,他猛地松开匕首,双目圆睁地瞪着丹尔曼,一边摇头一边流泪,蹒跚着往后退。
“不……你又骗人!乌斯曼不会死的,他这么厉害,他不会的……”炎全然忘记自己的腿伤,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腿骨支撑不住,让他跌坐在地。
炎瞬时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要站起来,想要质问丹尔曼为什么要这么骗自己!
可是他的心好痛,生生撕裂着,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乌斯曼不在了……炎摇摇晃晃着,晕了过去。
“炎!”丹尔曼爬着下了床,大声叫着,“快来人啊!救命!”
北斗闻声赶来,看到丹尔曼胸口流着血,还抱着昏迷不醒、满面是泪的炎,高呼救命,显然他更要想人救炎,而不是自己。
“这、这是怎么了?”见多怪事的北斗都不免惊惶,连忙回头招呼人,“快!把王后扶床上去,还有,拿药箱,丹尔曼需要……”
“别管我,先看炎。”丹尔曼着急又悲痛,“他、他……”
“行、行,我先看他。”北斗连忙扶起炎儿,这才察觉到他浑身冰凉,这可不是小事。
“炎儿?”北斗轻拍着炎的脸,“炎儿?”
可是炎毫无反应,宛若丢了魂魄。
“殿下怎么了?”沈方宇赶来了,见状立刻紧张地上前帮忙北斗扶住王后,还刻意阻隔着丹尔曼。
“你抱炎儿去床上。”北斗定了定神,“另外叫御医给丹尔曼医治。”
北斗原以为丹尔曼是严重的那个,近看才发觉丹尔曼胸前的伤口偏离了心脏一寸,也不是太深,反倒是炎,那脉象虚的跟什么似的,不立刻施针吊住他的命,怕真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转眼又是半月余。
菲拉斯发布沉痛悼文,宣布乌斯曼伤重驾崩的消息。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姓在大难过后缺衣少食,尤为无助,他们见不到君上,这高悬着的心也定不下来。
且他们觉得赤焰之火会再度来袭,不敢在城中久留,大大耽误清理和重建的工作。
还有人觉得反正会亡国,撒开手抢掠杀人,部落之间纷争四起,眼瞅着事态在恶化,菲拉斯不得不请示病床上的炎,问他该怎么办。
炎明白菲拉斯是希望他发布国丧,可是他不愿意,也做不到。
日子拖了一日又一日,后来是丹尔曼拿的主意。乌斯曼死了,理应由太子丹煜继位,但太子不在国内,朝臣便推举丹尔曼为摄政王。
丹尔曼坐在一架木头打造的,带有大轮子的椅子里,被菲拉斯推着上朝。
炎的面前总算清净了,没有人再跑来和他说,要尽早做决定。
乌斯曼不在了,炎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是灰暗的,没有什么事是他想要去做,想要关心的,他孤单地坐在床里,是因为无处可去,没有乌斯曼的€€琅宫,没有值得可去的地方。
任凭王位是丹尔曼的还是丹煜的,他竟全都不在意了,甚至觉得当初就该把乌斯曼抓去大燕的,为了乌斯曼,自己就做一回自私自利的小人又如何?
可是如果时光逆流,炎觉得自己还是会陪着乌斯曼,留在那场灾难中……
“所以,都是我不好……”炎开始觉得乌斯曼的死都是自己的错,因为没有能力救他,才导致了乌斯曼的死亡。
“这怎么会和你有关呢?”伊利亚回到丹炀来照看炎,大家都怕炎会想不开自寻短见,因为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活气了,连煜儿都不能换回他的精神气。
“就是我的错。”
“炎,你想想煜儿……他还需要你……”
“他用不着我,我是个没用的人,我救不了乌斯曼……”
“炎,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君上要是在这,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该有多么心痛啊!”伊利亚捧着炎的手,放在自己脸边磨蹭着、哭着,“你就算是为了君上,为了煜儿,也该振作起来啊。”
“我不想,伊利亚……我不想振作……我也害怕振作,我怕……我这一振作,一想开,他就真的不在了。”炎看着伊利亚,表情淡漠地说完,便又望着窗外了。
伊利亚哭得直抽气,还是菲拉斯把他拉走了。
炎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因为他看见了,看见假扮成赫连乌罗的乌斯曼,站在随风摇曳的芦苇旁,他伸着手轻轻撩拨着仿若点点繁星的萤火虫,让它们在指尖起舞,让原本暗淡的河滩照得宛若银河一般。
“炎,你看,我还能让它们绕圈飞……”
“嗯,乌斯曼……”炎微笑着,伸手向半空,泪水无声落下,再一次沾湿衣襟。
炎一直拒绝承认乌斯曼死了,在发丧的那日,他突然冲出后宫,跪在水晶棺材之前,没人敢去拦他,炎跪了片刻,然后开始怒斥在场所有人。
“你们疯了吗?这里面都没有乌斯曼!你们给他造墓?”炎气恼得额前暴突青筋,“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乌斯曼为救你们而亡,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你们却急着让他死……他不会死的!”
“王后,请节哀!”众臣纷纷跪下。
“我不要节哀!我没有需要节哀的地方!”炎激动极了!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他好久没下床,此时一番嘶吼,更是摇摇欲坠,步履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