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喂!你干什么……或玉?”
薄薄一层衣料骤然掀起大片,晏欺拽着他的胳膊硬将衣袖一路挽至最高,及至低头往下一扫,果见那条手臂上数不清的新旧伤痕长短不一,参差错落,如是一番瞧来,竟无一处皮肤生得完整!
薛岚因尚在原地不知所谓,晏欺已是沉沉闭目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不由分说便拉过他肩膀,一路快步朝屋内拖拽道:“你给我过来!”
薛岚因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有何意图,心下戒备当即油然而生:“你想做什么?”
晏欺见他步伐忸怩,执意不前,索性一个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反对便径直朝前跨过了门槛。薛岚因由他这么囫囵一抱,人都给唬傻了,满鼻幽幽飘溢着晏欺身上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待恍恍惚惚回过神时,已被转手一松搁在了床上,身后猝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挲声响,凝神细细一番听来,竟似是晏欺在为他宽衣解带!
薛岚因震撼惊讶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心道这小师父当真是讲道理又识时务,送他一小罐子活血,人没能收到就先想着用身体来回报——然而还没等他这会儿偷偷乐完,背后倏而传来一阵钻心痛楚,登时骇得这小色鬼白眼一翻,忍不住脱口/爆粗道:“你……你他妈搞的什么!想杀了我吗?”
晏欺大手迅速拂过,依次将他腰背一带衣料尽数揭开,但见其周身一连数余伤口狰狞遍布,多道陈年旧疤且先不计,更有甚处幡然开裂,血肉可见,显然必是近来新添——而偏偏这混账小子从未将此放在心上,平日里挥刀自残,只拿活血作工具用途,任由旧伤未愈复增新伤,不曾予以半点处理,眼下创面急剧扩散,已渐有腐烂溃疡之症,真若如他所言不管不顾,怕只会落得最后小命不保!
晏欺心中了然,话亦不愿多说,当下汲满一盆清水搁置床边,浸过布巾匆匆拧干在手,就近扯过薛岚因胳膊为他清理背后大面积狼狈不堪的深浅裂口——殊不知,这小混蛋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刀子刮肉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唯独怕人拿水给他乱擦,晏欺估摸着他也是马虎着打发惯了,突然来这一下,恰似如临大敌,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试图挣扎。
只可惜晏欺一身眼瞎腿瘸早已好了大半,如今治这爱贫嘴的小豆芽菜简直易如反掌,随便出手一推一摁,就瞬间给人压下去了,清水布巾轮番伺候,那惨叫嚷声可谓是一个凄厉绝望,早前见他拔刀给自己放血,都从来没这么叫过。
刚开始那会儿,薛岚因还真以为晏欺要动手杀他,一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又打不过人家,只好操着一口呜哩呜啦的家乡古语一通乱骂,晏欺可算是见识到了“狗急跳墙”这词究竟何意,反正他听不懂,也不会生气,下起手来依然又准又狠,直逼得薛岚因最终缴械投降,双手拧紧床单连连含泪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晏欺对他行了什么不轨之事。
结果到最后,人家晏欺压根没动薛岚因一根儿手指头,替他净过的伤口便仔细用布巾沾干,悉数上药完事儿之后,复又寻来新的棉布给他包扎,从头到脚,凡是有伤口的地方皆以细心照料,及至后来棉布不够用了,甚至撕碎了初落谷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漂亮衣裳。
薛岚因再怎般“狗急跳墙”,看到这里都不禁呆呆愣住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悻悻趴在枕边询问他道:“这么好的绸缎,撕了作甚?你不要了吗?”
晏欺瞪了一眼床头那只活蹦乱跳的大粽子,反手将他七扭八歪的小脸儿也一并罩上,同时没好气地道:“躺好,不想死就别乱折腾!”
“你不杀我啦?”薛岚因惴惴不安道,“可那一小罐子血不小心泼了,短时间内没法再……”
晏欺还是那句老话,僵声打断他道:“我不要!”
“好好好,你不要,你啥都不要……”薛岚因仰面躺回床上,态度敷衍地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白送给你还要胡乱糟蹋……”
晏欺脸色一阵青白,十张嘴硬是斗不过他一个:“我……我……”
“你什么你?没话讲了吧?”
薛岚因自打昨日夜时起,心头便无端横了根刺,加之方才大受一番惊吓,脑子里尽堆成一片乱麻,眼下话也不会说了,只瞧着晏欺素来笨嘴拙舌,便蹬鼻子上脸伺机报复挑衅道:“师父既是想要取血,直接说出来便是了,徒弟未必不肯相赠。你说你为人师表,怎可带头教人口是心非?现在说着不要,到夜里又偷偷摸摸守我身后蹲着瞅着,丢不丢人——师、父?”
最后一道尾音,字字压得极重,讽刺之意不言而喻。话刚说完,晏欺满面铁青霎时化为乌黑,眼看那灌满真气的浑厚一掌就要劈头砸下,薛岚因赶忙吓得两眼一闭,须臾片刻,却只听耳畔稀里哗啦一串嘈杂轰鸣,再睁眼时,他的小师父居然气到一巴掌……
震碎了床头一只可怜无辜的小水盆儿。
——晏欺真不准备杀他?
薛岚因饱含试探地眨了眨眼睛:“或……不对,师父?”
“鬼是你师父!”晏欺一掀被子给他蒙上,咬牙切齿地道,“谁爱当谁当去!”
“喂……”
薛岚因心里一慌,还没能开口接上一字半句,“嘭”的一声,晏欺转身便摔门跑了,头都没回一下。
薛岚因立马下床要追,可刚没跟在原地跑上两步,扑通一下就四仰八叉地栽了地——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刚让晏欺一次性裹了个遍,每道疤都给缠绕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人家专程撕了衣裳精心给他包扎好的,若让他现在疯出去一阵蹦蹦跳跳,不就等于白弄了吗?如此转念一想,薛岚因方要开门往外迈出的脚步,忽又有些犹豫不决地缩了回去。
——薛岚因并不是在怨晏欺内心欲取活血的躁动想法。他甚至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人都会有的普通欲/望。
天知道他心里多么希望他的小师父,在欣然捧走礼物的同时,能够打消直取人性命的念头,从此与他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薛岚因明明把一切都规划好了,也做出了适当的让步和牺牲,偏偏他晏欺就是死活不愿承认,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这才是令人最恼火的地方。
薛岚因甚至一度认为晏欺的百般推拒,必定是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可惜他唯独不曾料到的是,其实晏欺打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任何伤害他的想法,哪怕只是轻轻割破他一层皮。
——硬要说起来,这事儿真不能怪他。活剑族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敏感与警觉,使他们很难放下在外人面前彻底卸下固有的提防。
但如若仔细一想,晏欺自己好像也说过,真要有意取他性命的话,早就一刀子抹下去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跑来给他处理伤口呢?
只是等薛岚因回过神来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只天生傲骨的小炸/药包,已经气呼呼地一个人往外跑出去了。
第80章 为师不和你吵架
薛岚因一人躺床上, 在拆下包扎追出去, 和保留晏欺一份辛苦之间,抓心挠肺地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追?不行,小师父看样子气得冒烟, 不哄哄他, 他还会回来吗?
追?也不行,瞧他薛岚因包得一身跟粽子似的,如果当场拆了让晏欺见了,不就更惹他生气了?
然而当薛岚因一边打滚一边犹豫到太阳差不多落山的时候, 又是“嘭” 的一声,木门骤然被人拉开——晏欺居然……奇迹般的自己回来了!
薛岚因眼睛一亮,腾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但见晏欺风尘仆仆的样子,手里提着刚打的山鸡、野兔,还带着一筐貌似新摘的野菜,“噔噔噔”三两步从前院一下子踱到了屋后的厨房, 不知在忙着捣鼓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又变戏法儿似的从里头端出一盘接着一盘热气蒸腾的新鲜饭菜, 依次摆开来端放在桌上,碗筷齐刷刷往下一搁,登时满屋飘香四溢,堪堪直诱得人垂涎欲滴。
晏欺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于饭桌之间, 一手执筷,一手舀汤,行为举止很是自然,可干什么也好,就是不曾搭理薛岚因哪怕片刻。可怜那薛岚因,半天水米未进,缩在一旁眼睛都快看直了,偏得不到晏欺应允,动都不敢一下,就这么干巴巴地坐草榻上,不挪窝,也不说话。
晏欺默不作声端起饭碗,像是凝神思考了一阵,半晌,又斜过眼睛冷冷觑他,道:“愣着干什么?怕我在饭菜里下/毒不成?”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嗫嚅着低低问他道:“你准我吃吗?”
“不准。你饿死算了。”晏欺嘲道,“反正我一颗豺狼之心,等你死了刚好收尸。”
薛岚因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片刻过后,似乎意识到卖可怜不大管用,便又瞬间改换了张笑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凑到晏欺身边,乖巧顺从地道:“师父,我错了!你都一直说不要了,是我不该给你硬塞……都是我不对,别跟我怄气好不好?”
晏欺闻言,果然挑眉看向他道:“谁是你师父?”
薛岚因立马死皮赖脸道:“你是我师父!”
“我偷偷摸摸,还口是心非。”晏欺凉声道,“……不配当你师父,你找别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