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拧着一张苦瓜脸撒泼打滚道:“师父!”
晏欺抬手指指桌面:“先吃饭。”
“嘿嘿,你不生气啦?”薛岚因登时大喜过望,一面紧紧挨着他坐下,一面不忘忙着乱抛媚眼道,“师父为人宽宏大度,是不会惦记着同我一般计较的,对不对?”
晏欺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先惦记着我要杀你吗?”
“我真的知道错啦!我家师父多好一个人啊,天天教我念书写字,从来都不求回报。”薛岚因猫儿似的黏在他胳膊上,努着嘴连连出声拍马屁道,“而现在,你明明心里生我气呢,还赶着回来给我烧一顿饭……我都不知道师父原来也是会烧饭做菜的,你瞧这一桌子美味大餐,哎……真的香,师父手艺怎么这么棒……”
“赶紧吃吧你。”晏欺眼角抽搐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吃我吃我吃……”薛岚因见他眼底冰雪终于渐融,亦跟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顺手一筷子戳来一只肉汁肥嫩的大鸡腿,低头往嘴里一塞,面色“刷”的就变了,古里古怪地搁舌尖嚼了两下,复又讪讪偏头问道:“或玉,你烧鸡喜欢放糖啊?”
“你瞎说,谁家荤菜吃甜的?”晏欺瞪他一眼,随即自己伸长筷子夹过一小块鸡肉闷头尝了一尝,还没来得及开口做出评价,脸突然就红了,二话不说,端着那只烧鸡转身就要走。
薛岚因见状忙是拦手问道:“喂,你干什么去?”
晏欺头也不回道:“……泼掉。”
薛岚因先是不解,及至抬眼望见他耳后一片晕红,瞬间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你将糖错当成盐放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我拿去扔了,你……让开!”
“哎哎哎哎,扔了做什么呀,怪可惜的!”薛岚因勾住他手腕笑眯眯道,“给我吃给我吃,你难得下一次厨,我当然要赏脸吃个干净不是?”
晏欺摇头道:“糖放太多了,不能吃。”
“来来来,给我给我,甜就甜呗,吃了又不会怎么样。”薛岚因起身拉着他坐下,连带着那只烧鸡的菜盘也一并顺了过来,宝贝似的供在手掌心里,转而对晏欺道,“你做的这些菜,我都会吃完,保证一粒米也不剩——作为交换,你得跟我和好。咱俩不吵架了,我不说话故意怄你,你也别跟我对着气,这样好不好?”
晏欺沉默片晌,意外地没有予以过多为难,只简简单单地一字回应他道:“……好。”
言毕,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很快便将白天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再无人去刻意提起。
不过说句公道话,晏欺此人,虽说许多方面基本上是样样精通,可独独在下厨这一方面的造诣,着实是叫人不敢恭维——糖当盐放也就罢了,野菜做的不像野菜,像是一团杂草,而那好好一盘兔子肉里,居然还掺了几根未理净的兔毛!遍观整张色香没有味的餐桌之上,大概也就剩两碗白米饭……还勉强吃起来不那么要命。
一顿晚饭艰难用完,两人仿佛刚刚经历了人间地狱,各自趴桌上好长时间说不出话。薛岚因猜想他许是第一回 摸索着进厨房,刚要顺着话头安慰两句,倏而脑中灵光一动,又耐不住拉过晏欺好奇问道:“或玉,我看你带回来的山鸡和野兔,都是怎么抓到的?用手直接抓吗?”
“怎么可能?”
晏欺让他神一样逻辑气得发笑,而后兀自一人安静了半天,却到底没能给句回答。
彼时夜晚刚刚落下帷幕,满室夕光悉数更替为月洒,烈火灼烧为凉薄稀色一并吞没,如胶似漆倒映在窗前一盏摇曳不断的昏暗烛台,无一不朝外飘散着一丝半缕微渺的落寞。
晏欺忙着低头捣碎一碗特赶在午后采摘的新鲜草药,一言不发,就听见手里传来“嘟嘟嘟”的清脆声响,薛岚因撅着嘴死活赖在他榻上不肯走,软磨硬泡地扭捏了不知有多长时间,总算待得他捧着一碗碎药渣子坐了下来,直道:“手伸过来,换药。”
薛岚因应声搁了一只手臂过去,微一侧目,却无意望进晏欺一双安静下垂的眼睛,隔着额间数缕披散的青丝,尽是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我方才出去一趟,采了足够的草药,堆一窝都放在后院里的大空地上。你明早起来若我还没醒,就自己先抓一把泡水捣烂,敷伤口上。”晏欺对他恣意流连的目光仿若浑然不觉,只埋头仔细查探他臂间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疤,皱眉低道,“短时间内,你不要盘算着再添新伤,不然创面严重扩散,引起皮肉溃烂,后果将不堪设想……至于现在这些药,你先好生等它敷着,别乱动,夜里睡觉要是觉着痒,也不许挠,明儿我把布料洗净了,再重新给你包扎——我教你怎么弄,你得学,听懂我说的了吗?”
薛岚因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么略带着迷地凝望着他,像在望那世间绝无仅有的唯一珍宝。
他的小师父,待他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纯粹的好,甚至不曾夹杂任何私有的个人情绪。
——就是这样一个人,状似冰冷下的淡薄柔情,反而是与人魂牵梦萦的致命一刀。既成那入了骨的暮想朝思,心驰神往,惹人艳羡,亦在同时更添一分望眼欲穿。
良久无言。
晏欺见他一人干坐着闷声不吭,便有些忍俊不禁地道:“……是不是还疼?既是知道疼,每次动刀子的之前,为何不愿想想后果?”
薛岚因依旧没有出声,却是微微垂了眼睫,悄无声息地朝前缓缓靠近。
最后用以回应晏欺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柔软的唇瓣紧密相贴,辗转厮磨,连带着彼此温热的呼吸一并缠绕交融。
这一次,晏欺出乎意料地没有发出以往那般惊天动地的巨大反应。
他是整个人直接僵住了。甚至连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瞬间停止运转。
半晌醒过神来,亦不曾使大力将人推开,只委屈自己畏畏缩缩地朝后一滑,刻意避开对方纠绕不放的唇齿,转而折腰窝回草榻里,蹙眉出言责问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吗!”
薛岚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借着晏欺躲让的蜷缩姿势往下扣住他双肩,几乎是毫不费力摁着他压回草榻上,极尽耐心低柔地道:“我也说了,我会娶你的啊……”
晏欺让他虚虚压在身下,唯恐胡乱牵扯会碰开他伤口,故只能面红耳赤地朝一边撇开脑壳儿,一脸视死如归地道:“我不嫁男人!”
“那没关系。”薛岚因立刻妥协道,“你也可以娶我,反正都是一样的。”
晏欺闻言似乎怔了一会儿,很快又会过意来,坚决如一道:“我更不娶男人。”
薛岚因脸色一阴,显然不太高兴道:“那你以后要娶谁家姑娘吗?”
晏欺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薛岚因道:“我跟你娶同一个。”
晏欺幡然变色,一把将他朝后推开道:“神经病!”
——其实他这么轻轻一推,压根没使多少力气。哪知面前这根儿小豆芽菜瞬间跟着脸色一白,尤为虚弱地倒了下去,就此没了声音。
晏欺目瞪口呆地低头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确认自己刚刚使的不是黑虎掏心也不是如来神掌之后,才慌里慌张地凑了上去,神色紧绷道:“你没事罢?”
薛岚因侧身半伏在枕边,额间冷汗涔涔,唇角微微发抖道:“好疼……”
晏欺有些懵了,手足无措地抓过他的胳膊,忐忑不安道:“为什么会疼?我没使劲啊……过来我看看,许是伤口裂开了。
”
薛岚因勉力抬起一手指指自己,犹是气若游丝道:“不用看,师父亲亲我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