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第164章

程避不曾见过眼前这位“声名远扬”的美人师叔,因而僵坐在他们中间,连筷子也动得战战兢兢。

晏欺倒是个若无其事的,病后的饭量简直大到不可比拟。薛岚因素日里吃相一贯猛如虎,眼下反像是节食不动了,就这么撑着一节胳膊,傻傻偏头瞧着人家。

瞧来瞧去也不知瞧了有多久,反正总觉得是不够看的。他的师父,前段时间几乎是吊着命在阎王殿外擦着过的,如今就紧紧挨着坐在他跟前,纵只是端碗握筷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简单动作,也足以叫薛岚因看得心生甜腻,同时又徒增忧虑。

仿佛害怕自己一眨眼睛,身边活生生这么一个人儿……便又消失不见了。

晏欺当然不知道自家徒弟此刻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情,只让那一双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出声问他:“看什么?我脸上粘了米吗?”

“啊?……没、没有!”

薛岚因适才回神,慌忙将傻笑止住了。晏欺伸手过去,往他碗里夹了一根排骨:“好好吃饭,别想些有的没的。”

薛岚因忙道:“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晏欺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傻子似的。”

傻子只作没听见,也向晏欺碗中夹过一块瘦肉,小心翼翼将表层的葱花剔了个干净。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均是笑了。

对面坐着一个易上闲,先时没怎么吭声。到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碗筷狠狠一敲,冷声斥道:“吃饭就该有个吃饭的样子,哪儿来那么多闲话?”

薛岚因道:“夹菜而已,叮嘱两句,又不嘴漏。”

易上闲瞬时凌然道:“你还顶嘴!”

“行了,少说两句。”晏欺淡道,“都要学你这样,谁还吃得下去?”

易上闲一口怒气没提上来,余光瞥见桌角边上的程避正怕得瑟瑟发抖。再怎般大的火气,这会儿也浇了个半凉,当即握着手里的筷子不说话了。

半晌安静过后,晏欺许是想起什么,又向他道:“眼看开春在即,聆台一剑派推选新任掌门一事,你作为与之同盟多年的长行居主,难道不率先做出一点表示?”

易上闲面色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冷笑不屑道:“表示什么?他们推人上位,难道我还要去沾一沾光?”

晏欺道:“当年莫复丘初次掌权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是亲自上门祝贺过一趟的。”

易上闲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旁人一眼见了,也看不透他心里装着一堆什么。他这人做起事来,一向不带有任何偏袒的意味在内,就算有,也必然不会太过明确——但劫龙印之牵涉范围极广,大到中土外域之争,小到内域频繁纷乱,都是秦还生前最不愿见的事情。

易上闲一生都在致力沿袭秦还当年走过的老路,但与秦还截然不同的是,他大多时候理智谨慎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在每每行事之前,隐带一部分专属于自己的偏执思想。

“怎么,你拉我下水嫌不够……”易上闲道,“还想推我上去当靶子?”

隔着桌前浓浓一层水雾,晏欺看不清他那双眼睛里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如果日后新人掌权,闻翩鸿身居副位,他完全可以上演一出杀人夺皮的好戏。反正一张皮囊掩盖之下,有谁分得清是真是假?”

晏欺反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继而又道:“如果归闻翩鸿自己登上掌门之位,那便更好了。他想都不用多想,直接将那莫复丘给一脚蹬下去,往后天下武林之事,多半得由他诛风门在背后横插一脚。”

“那你又待如何?”易上闲抬头斜睨一眼晏欺如今单薄清瘦的身躯,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愈发讽刺着说道,“你这一身遣魂咒才逼离体外不久,已成了一个修为内力全无的废人。就算之后武林上下内乱起伏不断,也终归不是你能轻易插手的事情。”

易上闲停了一会儿,见晏欺迟迟没有回话,便只长长叹了一声,木然接着道:“当前大局未定,一切结果不易妄自推论。加之前些日子,那姓从的白乌族人莫名消失了踪迹,我倒隐约觉得……事态恐怕还得有变。”

晏欺道:“还能怎么变?”

“开春之前,师父残魂必定成形一次。”易上闲眸色微凝,沉声说道,“届时若有什么疑问,直接向他请教便是。”

第129章 师父,约吗?

当日过午饭后, 室外风雪未停, 反有一丝渐向增长的趋势。

薛岚因手里捧着狐裘给晏欺披上,末了撑起一柄纸伞高高举过头顶,揽紧自家师父便往长廊后走。

两人起先无话, 后是薛岚因单手搁在晏欺肩上久久放着, 总会觉得不安。遂按捺不过片晌,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你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晏欺脚下步伐一停,倏而抱起一双胳膊,面无表情地侧目看他。

短短几个时辰以来, 薛岚因已经寻着他问了不下十遍类似这样的问题。

说实话,晏欺本人对于生离死别中一度含带的极端情绪,虽始终保持着一种异常敏感的态度,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对待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或灾难,并没有太多尖锐的畏惧之意。

因为只有这样,那种濒临命殒所带来万念俱灰感, 才会在宿命的不断催使之下, 显得不那么汹涌强烈。

“……薛小矛,你听着。”

晏欺有点无奈, 看着薛岚因,就像在看着自家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是人便会有生老病死,活多少岁都一样。咱俩到日子了,总得先去一个——你说你现在就要死要活的,以后还怎么办?”

薛岚因本来还是挺高兴的, 叫他这么一说,整张脸都瘪了下来。

“那我死在你前面。”他道,“反正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就决计不能没有你。”

晏欺道:“没可能。”

薛岚因拧着眉,伸两只胳膊同时去圈住他:“怎么没可能?”

晏欺看都没看他,只仰头望着那柄举歪的伞:“谁知道你命有多长,像怪物一样。”

“……”

薛岚因停了一会儿,忽然很大声地道:“那我自戕!”

晏欺让他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耳朵都震麻了大半,差点又要拿大耳刮子赏他。然而左右一想,现在的自己,论什么都不会是薛岚因的对手,于是干脆将俩手收了回去,一并捂进暖融融的狐裘里,只靠一双眼睛狠狠乜他:“你要自戕,现在就给我滚远一点,别让我看到。”

薛岚因有点委屈,却也悄悄伸手探进晏欺身上那件软厚的狐裘里,温暖的掌心盖过他冰冷的手背,接着又一字字道:“师父当真好狠的心,一边骂我是怪物,一边还要让我滚。”

他一撒起娇,晏欺就拿他没有办法。两个人贴一块儿站在堆满积雪的长廊上,背靠天外洋洋洒洒的白点,那相互依偎的姿势,实际算不上有多取暖,但人总归是挨在一起的,倒平白添有几分特殊的温情。

于是安静了有一会儿,薛岚因约莫也是休息够了,又来了劲开始胡乱捣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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