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第163章

长行居内大小各式的池塘简直数不胜数,这样一来,也就没命似的结成了冰。

程避自告奋勇,大清早便怀抱了一把大铁铲,跑去各后院的长廊内外清扫积雪。薛岚因一脸不屑,索性捏着一根钓竿儿盘腿坐在池塘边上,一声不响地望向冰面穷发呆。

程避问他:“……你干嘛?”

薛岚因道:“钓鱼。”

“无聊。”程避道,“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鱼?”

薛岚因头也不回,刚想说两句随随便便应付了他,忽而身后传来一道轻而冷的和缓男声,漾在雪地里,低淡得几近微不可闻。

“……谁说没有鱼?”

薛岚因浑身一滞,当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然而一转身,就见一抹清瘦的人影站定在长廊不远的拐角处,温润的双眼,似还隐隐带有一丝白雪皑皑的凉薄。

然后薛岚因就疯了。钓竿啪嗒一声扔地上,回头逮着就往人怀里狠狠撞了进去。

那时候程避也傻了,眼看着薛岚因像是一条失去理智的疯狗,从池塘边上一路追到了长廊尽头,最后一咕噜把廊下那人抱了满怀,就差将人给彻彻底底揉为一体。

程避骇得猛一抬头,只远远瞥见一人纤尘不染的修长身形,彼时背对漫天冰冷的无穷白迹,几乎要与四下交错叠覆的新雪融为一处。

那就是薛岚因自始至终心心念念着的师父——晏欺。

第128章 养师父攻略

其实程避活到如今这般年纪, 鲜少遇过像晏欺这样一类, 很难用言语来详细描述的飘忽人物。

他第一反应,只觉得晏欺长得甚是好看。除此之外,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他更为合适。

晏欺那种好看, 是生在骨子里的致命阴柔。也许再早几年, 他十来岁那个时候,就该是街头巷尾那些描红画像上女子一般摄人心魄的惊艳姿容。

然而三十岁的晏欺,棱角生得愈发锋利危险。许是天性使然,偏将那副秀美的五官镀上一层咄咄逼人的刀刃, 因此寻常人一眼匆匆看去了,只会心生几分胆寒。

程避呆呆在旁站着,一时竟连手上铲雪的活儿也忘了继续。半天过去, 才想起什么似的,干巴巴朝着晏欺在的方向,断断续续地道:“弟子……弟子见过师叔。”

可惜了,晏欺根本腾不出时间来应和一声。薛岚因贴在他身上, 就像是一块死皮赖脸的狗皮膏药, 光缠着不够,还要凑到他颈侧用鼻子嗅, 嗅了一会儿没能嗅出什么,干脆再挤近一些,张嘴作势要啃。

好在晏欺抢在他下嘴之前伸出一手,颇为嫌弃地将他推出老远,方要出声说话, 薛岚因却还是抱着他不肯松手,一面张开猿臂将人死死环着绕着,一面语无伦次地连连发问道:“……你没事了?是不是没事了?”

晏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切正如他刚闭关那日一样。薛岚因在晏欺周身看不出其他明显的变化,只觉得他面色苍白依旧,几天不见,似又无形中瘦了一大圈,再捆得紧一点,甚至能摸清他身上几根骨头。

“你骗我的吧……”薛岚因忍不住盯着他喃喃道,“你闭的什么关?我怎么感觉一点效用也没有!”

晏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硬让薛岚因给堵得哑口无言。片晌过去,才百般无奈地挽起衣袖,从中透出半截纤细的手腕,薛岚因半信半疑地探指去摸,果真自那隐隐搏动的脉络之间,再觉察不出一丝一缕的真气流动。

没有内力充盈,没有修为加身。

并不似初时那般耗至枯竭的惨烈状况,这一回的晏欺,是实实在在剔尽了根骨,彻底与过往的邪流禁术绝缘。

薛岚因还是很难相信,毕竟之前晏欺逞强诓他的次数简直多到数不过来——这人但凡嘴里尚还吊着一口仙气,那编起谎话来,简直连阎王爷也敢坑蒙拐骗。

“不行,这……这也太假了点。”薛岚因摇了摇头,又摊开手掌去捧晏欺的脸,“你闭关和出关的样子,根本没什么区别。”

晏欺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总归带了些无计可施的语气,抬眼看他:“你要什么区别?我武功尽失,如今已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你还想嫌弃不成?”

薛岚因始终盯着他看,却感觉眼前大部分的场景都不够真实。唯独耳畔传来的声音是沉缓的,有力道的,反反复复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他只有在听见晏欺出声说话的时候,才对自己正经历着的所有一切,勉强有那么一些薄弱无形的感知。

“不,不嫌弃,不嫌弃……”

薛岚因低低说着,温暖的手掌仍在晏欺脸上轻轻摩挲。等有所意识的时候,眼眶已渐有些热了,他不愿叫晏欺瞧见自己掉眼泪的模样,便低头想着要躲开。

殊不料,这点小动作是瞒不过自家师父的,待得薛岚因稍有挪动,晏欺偏是支出十指抵在他眼下,靠近卧蚕的地方,将那快涌出来的泪水往里推了推,硬生生又给顶了回去。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晏欺道,“我死不成了,你不高兴?”

“没哭。”薛岚因眨了眨眼,继续瞅他,“看你还站我面前,同我说话……我快开心疯了。”

晏欺却道:“……你不过是多了个废物师父,拖油瓶罢了。”

薛岚因缓声道:“你是我媳妇,将来我养着你,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

晏欺这次没有急着否认,只是淡淡问道:“你拿什么供我养我?”

薛岚因在他耳边道:“……都听你的,你要拿什么,我就给什么。”

晏欺不说话了,不知又在一人想些什么。

及至薛岚因再抬颌时,恰能对上那一双认真里又含点笑意的凤眼,那么温柔,好似要将他们近来一度承受的苦与痛都冲得散了,改化为尝不尽的汩汩甘甜。

那时候,薛岚因也一并跟着沉默了起来。随后,伸手将晏欺稳稳圈在怀里,闭上眼睛,深深埋头在他柔软的襟口。

自此之后,他的师父,一定不会再离开他了……

一定。

时值冬月十三,飞雪漫天如潮,长行居内外片片白影积蓄不断,自成一道亮丽奇景。

晏欺出关次日,午时的桌前,破例摆上了厨房那一坛新埋的桂花酿。当然,那坛酒不是给他喝的,有易上闲在场的时候,晏欺手边搁放已久的小瓷杯里,只能斟满无色无味的清水。

自二十年前丰埃剑主秦还自裁身殒之后,晏欺易上闲这对昔日同门的师兄弟二人,便再没出现在同一张桌上心平气和地吃过一次饭。

甚至连最基本的交流也不曾有。

不管实情究竟如何,至少两人在明面上,是一种彻底决裂的仇敌关系。

然而时隔多年至今,他们却难得将过往牵扯的仇与恨尽数放下,彼时面对面坐在长行居热气蒸腾的小圆桌边,再无平日那般剑拔弩张之势。

薛岚因其实一直认为,他们二人但凡开口说一句话,便很容易因意见分歧而产生口角——但出乎意料的是,今日这顿饭吃得尤为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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