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第195章

程避几近失声道:“那也不必……”

“行了,你闭嘴。”晏欺一把将程避挥开,转而勾手捞起适才那张令牌,放至男人面前,晃晃悠悠地道,“……谁想管你杀不杀人?你只需交代明白,这牌子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男人先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回答晏欺道:“这玩意儿等到碰头的时候,递出去给人当凭证用的……他们不认脸,就只认这张牌子。”

这厮一段话下来,说得含含糊糊,许是让晏欺刚才揍得狠了,这会儿已有些翻白眼的征兆。

程避尚在话中未能会过意来,晏欺偏又一巴掌过去,正中男人颈后一道睡穴。不过片晌,这原该无声无息的夜晚,又恢复了往常应有的静谧与安逸。

彼时屋中一片混乱,横七竖八躺了两个牛一般的高壮男人——一个断了呼吸,血液横流,另一个陷入昏睡,鼾如雷鸣。

晏欺起身将烛台吹熄,又把将燃不燃的炭盆儿一脚踢往一边,手里攥紧那张令牌,继而回头对程避道:“……走罢,这里算是待不成了。”

“啊?”程避瞬时醒过心神,连连跟上去问道,“您不等薛……薛师兄回来的么?”

晏欺脚步立马一顿,但是很快,又无可奈何道:“怎么等?过会儿他们那接头人发现不对劲了,上客栈来寻麻烦怎么办?”

……说来也是。

程避默然点头,索性也不再拖沓,跟着晏欺朝前推开房门,二话不说便往楼梯口走。

来时四人结伴同行,走时却稀稀拉拉只剩两个。程避虽见识过晏欺拳脚功夫有多厉害,只当他抬头望见眼前男子纤瘦清减的背影之时,难免还是会带有些许惴惴不安。

“小师叔当真不等薛师兄了?”程避又忍不住道,“一会儿他回来见你不在,又该往哪处寻人去?”

“不等。”晏欺头也不回地道,“他自有办法寻我,不必过多担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夜已渐沉,中途不曾遇得半个活人——正如方才那男人说过的,这般时辰还不自觉在街面上胡乱晃悠的,不是黑市里静待交易的商客,就是不懂规矩等着送命的傻子。

程避左右望过一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见门前不远一棵枯木杆儿下,歪歪斜斜停了辆马车。车身已经很旧了,马匹却像是更换不久的,四肢矫健有力,恰适合在这风雪天里连夜赶路。

晏欺迈开步伐走过去,伸手敲了一敲车棚,啷当一声轻响,里头东西似正装得鼓囊。程避经验还算丰富,一听就辨了出来,直向晏欺说道:“多半是铁箱。”

晏欺壮着胆子翻身进去,随手摸过一把,果真是铁箱无疑,甚至还有几只是空的,刚好适合藏人。于是他从车棚里端探出一颗脑袋,对程避招招手道:“……你过来,钻铁箱里去。”

“什么?”

程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过不了多久,也许下巴还能惊到脱臼:“这……这怎么可能?师叔你别开玩笑了!”

“我在认真说话,谁和你开玩笑!”晏欺语气刻不容缓,当即凝了声音道,“你躲进去,一会儿见了那接头人,我来与他周旋。”

程避倒也不笨,一下子明白过来,登时带了些惊诧地道:“师叔是想查清……马车最终会驶向什么地方?”

晏欺一边点头,一边催促道:“你快点,别老在外磨蹭!”

“是……弟子这就……”

正说话间,程避已埋头朝车棚内探进了半颗脑袋。晏欺坐在一旁守着,没一会儿,又见程避极为尴尬地从里退了出来,小声嗫嚅着道:“师叔……这铁箱子太小了。”

晏欺脸色一僵,随即掀开车帘往里一瞧——还真是!

别看程避小小一副年纪,那人也算是生得精壮高挑,足比晏欺多出了半个脑袋。

晏欺瞪着程避打量了半天,终选择摆手撵他下车:“成了,你下去,我进箱子。”

那程避一听,更是怂了,简直没了人样:“师叔躲起来……让我和那接头人正面周旋?”

“你怕什么?”晏欺将手中令牌往程避腰上一插,继而躬身弯进车内稍里一层的空铁箱里,脑袋进去,紧跟一双细瘦纤长的小腿——褪去一身毛茸茸的狐裘披肩,便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程避看到这里,顿时没话讲了。独那五官聚成难看的猪肝色,张了张嘴,不敢出声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你要学会独当一面。”晏欺伸手拍了拍箱顶,示意他赶紧将盖子合上,“我命算是交在你手上了……若是这事儿办砸了,咱俩都得死,你最好想清楚一点。”

那时夜色降得正浓,满地堆积的冰雪仍未融尽。程避瞪眼瞅着箱子里那毫无惧意的小师叔,足足瞅了有片刻之余,最后到底是一抿薄唇,将腰间令牌一鼓作气揣进了怀里。

“行,我来就我来。”他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第151章 深渊

沽离镇外私货集中运输的交易据点, 实际并不似眼下所见那般, 上下一片皆是安置得井井有条。

如今开放的各大通口之间,总归是零零散散几抹稀疏的人影,货箱成堆挤得老高, 不多时便有车马将东西彻底托走, 来一批,换一批,来一批,换一批……如此循环往复下去, 该送的、不该送的货品,到最后都是乱作一团,分开运往东西南北各大不同的地段。

所以, 就算有心在来往的货箱当中藏匿一两大灌新鲜榨出的人血,之后于层层关卡的反复磨合颠簸之下,也很难有人查出人血去往的最终目的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枕清清楚楚地对薛岚因说——这批巨量的人血, 是往聆台山送去的。

薛岚因能做出的第一反应, 显然是不信。

从枕这厮打着幌子歪曲事实,已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简单, 这回薛岚因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只是想了一想,很快又道:“闻翩鸿想破劫龙印,要的必然会是活血,普通的人血给他拼命送去, 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没有任何事实足以表明——活剑族人的血液必能破解劫龙印。一切都是猜测而已……但不可否认,劫龙印既是源自于活剑一族,必然与他们族人身上的骨血有一定联系。”从枕摊手道,“如今东西搁在闻翩鸿手上,他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从枕这样一个人,说话向来抓不住重点。偏偏最要命的是,他还喜欢用一些模棱两可的废话,来刻意误导别人的方向。

薛岚因听不惯这些,同时也不想再理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站在堆满死人血的地域中央,看着它们来往进出,弃旧换新,光是想想就足够引人发怵。

何况薛岚因亲身经历过这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便更易对此生出抵触心理。他没再停留,或者说是不敢再停留,是因着憎恶,也是因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畏怕情绪。

——囚笼,铁锁,布满血腥味道的金属长箱,以及过后永无休止的长眠。

那是他再也不愿回想的一场噩梦。

薛岚因转过身去,夜已经那么深了,他只想尽快赶回客栈里——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一处地方,比晏欺的怀抱还要来得温暖。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听不下去。顾自一人走在最前方,往来时的路线躁动不安地迈开脚步。

从枕却是要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地高唤道:“岚因兄弟,你不用那么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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