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个彪形大汉手拿棍棒,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领头的一个大汉问:“纵爷,我们等你半天了。有人说前日晚上看见你和林福盛去迎春楼吃饭了,有这么回事儿吗?”
周围本就阴森森的,前面又有黑帮大汉挡路,江横有点怕,轻轻抓住江纵的衣裳,江纵回手把江横拢到身后护着,微微抬起下巴,回答:“是吃过饭,林福盛想求我买他的石料,我也是凑钱买的,谁知林福盛那孙子骗我,现在我手里积压一堆烂石头,赔惨了!”
前世江纵做生意一直恪守闷声发大财,在外最怕露富,他安排镖队连夜出发就是怕被贼人盯上,做事已经这么低调了,不知是谁把自己赚了钱的消息给透了出去,可恨极了。
大汉冷笑一声:“可我听说昨日德韵昌的二公子去过你那儿,雇了一个镖队从你院子里运出不少货,呵呵,纵爷,只怕赚了不少吧。”
江横颤颤问江纵:“他们想抢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再说这也是我们赚的呀,非亲非故凭什么替林福盛还钱……”
江纵轻哼了一声:“是成运钱庄雇来看场子的匪帮,只管拿银子交差,他们眼里哪来的王法。”
“我数三下就跑听见没。”江纵咬牙道,“一、二、三!”
江纵扯着江横回头飞奔,在瑾州城的小巷夜色里七拐八拐奔逃,不远处五六个彪形大汉举着棍棒刀枪穷追不舍。
又拐过一个巷口,月光刚好被乌云遮挡,整个瑾州城都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江纵带着江横躲进一个昏暗的小巷里,捂着江横的嘴,低声喘气:“别出声……”
嘴里低低骂道:“操他妈的,真不能赚钱,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啊……赚得越大越倒霉。”
怪他见钱眼开头脑发热,忘了这一茬。
忽然感到肩头一紧。
江纵惊得身子一抽,松开了江横的嘴,不慎靠在身后那人的怀里。
那人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映出一张年轻的小脸。
“没事吧。”乐连举着火折子,扶了江纵一把。
江纵的手心冰凉,感觉这小孩的手掌热热的,握起来很舒服,于是偷偷捏了捏。
乐连皱着眉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候几个大汉已经追了上来,见这边有火光,纷纷冲了过来。
乐连把江纵和江横往小巷出口推:“你们回家吧,这里我来应付。”
江横皱眉:“你少逞强了,快走,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江纵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乐连愣了愣。
他家人从没对他说过这样关心的话,他能想象出遇上危险时被所有家人毫不犹豫抛弃的情景。
他看见江纵一直带着江横逃跑,从没有哪一个瞬间想要放弃弟弟逃命。
“快走开。”乐连扔下他们,缓缓朝杀过来的几个大汉走去。
乌云渐散,月光重新照亮了瑾州城的小巷。
乐连从后腰抽出一把血红纹路的刀,眼神冷峻,身姿挺拔,散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痴狂气息。
第八章 探病
半夜的细雨冲散了巷口的血迹,乐连将五六个大汉的尸体挨个拖走抛尸荒野。
他脚腕被砍出一道寸长的伤口,走路一瘸一拐,身上也挨了几刀,所幸没伤到要害。
半夜天凉,又淋了雨,乐连有些发热了,额头烫得厉害,口干舌燥。
他慢慢挪回自己住的陋院,摔进床榻里,连衣裳也没力气脱,只能湿漉漉地把自己整个人裹进薄被里,皮肤发烫,人却冷得发抖。
“我在干什么呢。”乐连把自己蒙进被窝里,蜷缩成一小团,抹干自己脸上的水。
自从那个晚上被江纵一句话挽留下来,乐连就总是忍不住想江纵。
即便他放浪形骸,炙手可热。江纵是灯下的珠玉,入夜的繁星,光芒万丈。乐连是迷失在小巷里的行人,除了靠近那束不知远近真假的光,别无所措。
云层里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闷雷,乐连身子颤了颤,身体蜷缩得更小,微微发抖,蜷缩在被窝里,紧紧捂住耳朵,不让雷声钻进耳朵里震得他浑身都痛。
乐连狠狠把血红刀刃插在床边,想站起来给自己烧些水,又累得动弹不得,只好摸到水缸边,舀点凉水喝下去。
他难受地趴在水缸沿上,缓缓闭上眼睛:“我到底在干什么……”
——
这一夜江纵也辗转难眠。幸好于世留宿在旧友那儿没跟着一起回来,德韵昌的二公子若是被绑票了,那可真是麻烦到家了。
“乐连那个两面三刀的小狐狸……前世若不是我多加提防,就被他给弄死了。”江纵紧皱着眉,摸着下巴心里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反倒学起英雄救美了,也不知有何企图。”
“这辈子不太一样啊,他怎么还跟我示好……是我哪儿弄错了?”江纵搓了搓脸颊,一想起重生这码事,立刻心里一紧,好在这次乐连来得及时,不然这场血光之灾是逃不掉了。
“我不赚钱难道指望江横那个百无一用的小废物养家?”江纵抱着头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
让江横去当掌柜,银票全部放在江横那儿,生意教给江横去谈。而自己就努力败家,既然赚钱会让自己遭血光之灾,败家就肯定能让自己交好运了吧。
想到这,江纵欣喜不已,败家还不容易吗,明天就开始败。
转念想想,自己做生意已经十分谨慎低调,怎么自己的行踪能被这些土匪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连夜叫醒门房问了问,门房睡得迷糊,使劲回忆,说德韵昌的二公子进门以后,二叔来过,还找了个小厮问话。
“哦……二叔啊。”江纵若有所思。二叔真是一点没变,上辈子已经是绞尽脑汁撺掇三叔一块侵分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见江纵挣了钱置办了田产商号,便吵嚷着要分家,打算平均分了江家的所有产业。
前世江纵顾及着家族颜面不同意分家,二叔三叔两家就趴在身上吸血,他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可二叔爱算计,从纵横钱庄账面上拿钱给儿子买官,后来东窗事发,儿子蹲了大狱,江纵又只能想方设法动人脉拿银子往外捞人,刚把买官的废物堂弟从牢里捞出来,三叔又要嫁女儿,堂妹哭闹着要嫁进一个官家子弟府上,不甘心做小妾,三叔让江纵拿了一大笔银子和一个商铺给堂妹作嫁妆,这才如愿嫁给那门不当户不对的小郎君。
前世的事现在想起来都让江纵头痛,造的什么孽啊。
颜面有什么用,还是自己过舒服了是要紧事。最好尽快让他们分家,免得胡作非为扯自己后腿,自己还时不时血光之灾呢,哪有工夫伺候他们。
外边雨声越来越大,雷声也吵得江纵心烦。
想想乐连出现的那个小巷口,好像正是前些天自己见他走出来的那条贫民住的陋巷。
“好歹是个乐家的小少爷,就算是搬出来了,也不至于住的那么寒碜吧。”江纵翻了个身想睡了,脑海里又时不时想到乐连拿着刀跟那几个大汉拼命的模样。
本来江纵先带着江横回家叫人了,叫上一群家丁拿着木棍铁棍跑过去,才发现乐连和那几个土匪都不见了,沿着小巷找了许久也不见人影,才折返回家。
江纵有点不放心。
会不会受伤?
“怎么会,前世那么厉害……一个人能拿刀砍翻一路土匪呢……”江纵挠了挠头,前世也和乐连合作过几次,运货的途中遭了劫匪,这小子拔刀就跟人家干,跟不要命似的,连土匪都怕他,亡命徒一个。
就算从前是以一当百的练家子,现在也是个小孩,对上五六个虎背熊腰的成年男人,怎么说也有点捉襟见肘吧。
江纵不爱欠人家人情,想着兴许天亮以后官府会来查,尽量不出门的好,便拿了些止血药和点心,趁着天没亮,悄悄打伞去那窄巷附近转了转。
窄巷里住户不多,最深处的一座小砖房的门虚掩着,江纵走近了探头往里看,门环上还挂着几丝没被雨冲干净的血迹。
“乐连?”江纵轻轻推开门,房里没点烛,借着外边的微光能看出这小屋里和外边一样简陋,角落里有一张木板床,似乎有人睡过,被窝还温热着,蹭了几块血迹。
“操,什么鬼地方。”江纵实在被这诡异的小屋膈应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江纵猛地转身,却看见乐连趴在水缸边上,睫毛低垂着,睡着了。
江纵蹲下来,推了他两下,“起来,床上睡。”
乐连睡得很沉,江纵才发觉他身上很烫,脸颊也烫得厉害。
“臭小子。无论几岁都不让我安生。”江纵把食盒放在一边,俯身抱他起来。
十八岁的少年死沉死沉的,江纵抱着他走到床边,把腰给闪了。
“行,上辈子我玩手段把你搞了,这辈子真是报应,活该伺候你。我认,行吧。”江纵松了手,乐连却没松,挂在江纵脖颈上不松手,江纵也直不起腰来。
乐连迷迷糊糊抱紧了江纵的脖颈,滚烫滚烫地紧贴着江纵,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
江纵只好腾出手来给他脱衣裳。
身上伤口被牵动,疼得厉害,乐连皱着眉,搂着江纵轻轻往后挪腾,被江纵掰开手,摸索着把外边一层湿透的衣裳从乐连身上剥下去。
乐连又小声含糊地说渴。
江纵找了半天都没看见能喝的水,只好现烧了一锅,吹凉了喂给乐连。江家大少爷何曾纡尊降贵伺候过别人呢。
乐连乖乖趴过来,吱吱喝水,还用滚烫的手心轻轻握着江纵的手腕。
“还挺乖……”江纵摸了摸乐连湿漉漉的头发,比从前招喜欢多了。
喝了水,乐连没了动静,安静地蜷缩着。
江纵坐在他身边,心情复杂。
我居然坐在前世的对家床上看着他睡觉。
他还从没认真看过小时候的乐连,小家伙的长相挺俊,鼻梁高,轮廓也漂亮,还没长成前世那个冷峻无情的模样,反而让江纵无法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对前世的乐连的恨意也难以转嫁到这个小乐连身上。
雨下到清晨还没停,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乐连渐渐清醒,勉强睁开还有些发烫的眼睛,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猛地往后撤,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嘶嘶吸了口凉气僵在床上,愣愣看着江纵:“纵爷?”
见他总算没死,江纵放了心:“你怕什么,入室强奸?”
乐连看见了地上的食盒,垂下眼睑,冷道:“你来看我,还是只来送东西。”
江纵看他别扭,又觉得格外有趣:“我来看看救我一命的小官人,可是伤得狠了?”
乐连的脚腕有一道不浅的刀伤,似乎伤到了筋,会影响走路。
“对不住,我这儿太简陋,没有能给纵爷坐的地方。”他慢慢挪到床榻另一边,对着江纵坐下,不想在江纵面前失态。
“可别落下残疾了,那岂不全是我的罪过吗。”毕竟人家是为自己受的伤,江纵看不过去,从食盒里拿了止血愈伤的药粉,轻轻托起乐连的脚腕。
温润指尖触及皮肤时,乐连完全呆住了,微张着嘴,看着江纵给自己脚腕上的伤口上药。
“呵,又不是姑娘,还怕我看见三寸金莲以后嫁不出去啊?”江纵觉得这小崽子的举动总是很好笑,顺口调笑他,“放心,嫁不出去爷娶了你。”
“……我没有。”乐连抿住嘴唇,江纵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就匆忙把头转到一边,不敢看他。
江纵给乐连缠了一层薄薄的药布,又细心打了个结,抬头问他:“身上还有什么伤处?”
乐连犹豫了一会儿,指了指肋下。
他脱了上衣,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好看的身形,肌肉还没完全成熟,只是温温柔柔地贴在胸前腹上,隐约显现出漂亮的轮廓,高耸的锁骨微微泛红。
他身上也有不少旧疤,想必在乐家大院里过得很艰难,不然也不会宁可搬出来住这样的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