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情况就是按成本价高五两的价钱出手,也行,他们花了二十多万两进货,库房里还有两千块积压的原石,若按每块一百零五两无差售卖,还了欠成运钱庄的债以后里外还能赚不少。
第三日的晚上,江纵才派丫鬟来请林老板上迎春酒楼。
江纵是带着江横来的,有意亲自教他怎么在酒桌上谈生意。
开席以后,江纵并不急着提购买石料的事,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跟林老板闲聊几句,相互吹捧一会儿。
江横有些坐不住,酒过三巡,菜都快吃凉了,大哥还不开口提生意,急死个人了。
林老板比江横更着急,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屁股就像坐在炭火盆上,挪来挪去。
终于耐不住,婉转地开了口,客气笑道:“纵爷,我瞧您对赌石十分有见地,不瞒您说,我们是从蒲甘进的货,质量绝对是不差的,您眼力好,若是也对玉石生意感兴趣,我便忍痛割爱,按每块三百两给你可好?”
江纵噗地笑了:“您可别逗我了,你那成色的石料,进价也就一百两,还不算那些个小的、废的,白送也得有人要啊。再说了,我也就是玩玩,每块三百两,我顶多拿百来块儿,您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林老板搓了搓手:“我给纵爷交个底,我们这石头确实是好场口出的,按进价高五两给您,每块二百零五两,您看如何。”
他仍旧狠抬着价,蒲甘那地方虽盛产玉石,却没开化,人们忙着填饱肚子,不把翡翠原石当好东西,跟石头似的贱卖。林老板想着这批货既然开不出绿,说明没前途,尽早出手也好,积压在手里更加回不了本,不如趁早甩给江纵这大傻冒。
江纵拿折扇敲着掌心:“一百两,我拿两千块儿。”
林老板脸色不太好看,强笑着道:“别,纵爷您这不是存心让我生意做不下去吗。”
江纵不再说废话,咬死了这个价格:“二十万两,成就交货,我给现银。”
江横噎住,他哪来那么多现银?
林老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成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反正我也就是玩玩而已。”江纵眼眸含笑,起身就走。
江纵故意把时间拖到成运给林老板的最后期限,就是为了让林老板不敢使劲砍价,他急着要银子,又没让他亏大本,没道理不成。
见江纵确实没心思跟自己周旋,林老板叫了一声,恳切道:“纵爷留步,一百五十两,您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啊。”
江纵装作没听见,往马车那边走,搂着江横细弱的小肩膀,低声训他:“你着什么急,做生意就是不能着急,得耐下性子,才能成大事,小崽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江横今日被江纵从头到尾一套老油条操作给震懵了,颤颤问他:“你何时学会做生意了?不、二十万两现银!咱们把宅子卖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呀,我不……我不跟你睡大街……”
江纵不以为意:“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脑壳是拿来熬粥的?”
林老板匆匆追了上来,喘着气道:“一百两,就一百两,两千块石料,今晚就给纵爷拿货,可好?”
江纵驻足回眸,客气一笑:“好,我回去给您准备银子。”
——
迎春楼底下的一个单间里,乐连静悄悄地趴在窗边,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江纵和林老板身上。
“哇。”乐连望着江纵的眼神变得十分困惑。
第七章 于世
林老板恐怕夜长梦多,怕江纵过了今晚又坐地起价,连夜把玉石装车运进了江纵的后院里,跟江纵对了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十万两银票到手,林老板才松了一口气。
江纵也没闲着,支使江横连夜出去雇镖局押镖去京城,自己留在库房里埋头一块块辨认哪块眼熟,通宵挑选出三十来块收起来。
京城来人了,马车在江家大院外停着,车上挂着德韵昌的锦幅。
德韵昌是京城最大的首饰商号,江纵年少时曾跟着他爹去京城待过一阵子,结识了不少贵公子,前世也一直与几位贵公子交好,生意上相互联合帮助,得益颇多。
马车上下来一位青衣公子,腰挂鸳鸯凫水玫瑰佩,手拿一支冰种飘花玉杆水烟壶,长相俊美惹眼,桃花眼顾盼神飞,难掩眸光中的轻浮放浪。
于世下了马车,江横正在门前候着,除此之外没别人了。
“于世哥。”江横热情地招了招手。
“什么排场,就安排一个小崽儿迎接本少。”于世吸了口烟,戴着各色宝石指环的手使劲揉了揉江横的脑袋,嘿嘿一笑,“长这么大了?上次你哥抱你来我家才几岁大?追着非要给我看你小鸡鸡,我不看你就哭,我记得真真儿的。”
“胡说!”江横一愣,脸立刻憋红了,转身就走,“和江纵一样讨厌……”
“小没良心,枉我年年都寄礼物来。”于世抿起含笑的薄唇,披着一袭淡青薄裘,踏进了江家大院。
德韵昌的马车就停在外边,引得过往路人频频朝江家大院里看。
二叔早上遛鸟回来,见江纵院外停着德韵昌的马车,便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这脑子缺根筋的败家大少爷怎么就突然精明起来了,不对,肯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让他给捡着了。
下回可不能再轻敌。
他刚从江纵这边白搭了两万两银子,回家懊悔了许久,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钱弄回来,赶紧叫了个小厮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搓着手答:“二爷,大少爷昨夜从林老板那儿运来不少石头,我看德韵昌二公子是来跟咱们少爷谈生意的。”
二叔眉头拧成疙瘩,心想,德韵昌的二公子亲自来瑾州谈生意,想必不是个小数目吧。
小厮巴结地给二叔捏了捏肩,“二爷,林家玉铺让人给砸了,这事儿您知道吗。”
二叔一惊:“早上还好好的来着?”
“是啊。”小厮也费解地挠了挠头,“一群要债的土匪还在那儿砸呢。”
二叔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丝狡猾笑意,低声吩咐小厮:“看紧大少爷,有消息了过来跟我说。”
“好嘞二爷。”
二叔还记着江纵让自己白搭两万两银子的仇,非报回来不可。
——
江纵从库房里亲自搬回一箱石头,擦了擦手歇口气。
于世迈进大堂门槛里,水烟壶轻轻触到江纵耳垂上,给江纵烫得一激灵,回头就是一脚:“去你妈的。”
“想我了吧。”于世笑着混不吝地往椅子里一坐,抽了口烟,细长指尖轻轻托着玉杆,跷起二郎腿,自己倒了杯茶。
多年未见的老友再遇,江纵恍惚呆住,看着比印象里年轻了十几岁的于世。
前世见于世最后一面,他早已形容枯槁,弱不经风缠绵病榻,患上肺痨奄奄一息,早已不是这副走到哪都光芒万丈的贵公子模样。
“抽抽抽!迟早抽死你!”江纵一把夺过于世手里的水烟壶,激动地胸口上下起伏,把锦绣华贵的水烟壶重重搁在另一张桌子上,“我告诉你,你再抽这个咱们俩就绝交。你都不知道你上辈子死得多惨。”
于世呆住,讪讪道:“……你发什么疯呢。我大老远打京城过来,你不先请我吃顿好的接风就罢了,还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这不合适。”
再吵就更谈不下去了,江纵深深叹了口气,得,阎王爷还挡不住想死的鬼呢,只好作罢。
他指了指手边的箱子:“我信上写的就是这批,一共两千块,我先挑了三十个开窗给你看。”
于世只顾喝茶:“累了,你给我讲讲,我信你。”
江纵拿了几块搁在于世面前,如实道:“的确是好货,看这个,开窗这块是紫罗兰,我估摸着里面是桃花红椿,这大小能开六个镯子,必涨。”
这是江纵前世赌中的三块极品原石之一,江纵记忆犹新。
于世噗的笑出声,喷了江纵一脸茶水:“放屁吧,六个镯子……我还不知道你,我是猜着你现在有难处,那二十万两银票就当借你的,你先用着,有钱了再还。”
“不信?”江纵轻蔑地扯起嘴角,“我叫你来是真的有油水可赚,你信我。”
“神仙难断寸玉,你怎么知道你说的准啊。”于世托着腮帮瞧他,“你还想着赚钱呢呀,哎呀,走吧咱们去枫叶居快活去吧。”
“……江横。”江纵又支使江横跑腿儿,“去跟林老板借解玉刀,给于公子开开眼。”
——
江横受惯了支使,知道反驳也没用,只好跑着去了。
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两个小厮抬着解玉刀进来,江横慌张地跑到江纵身边,悄声说:“不好了,林老板卷了银子跑了,没还成运钱庄银子,我去的时候林家玉铺已经空了,被成运派来要债的几个大哥砸得稀巴烂,我看没人注意,就把扔在地上的解玉刀捡回来了……”
江纵眉头皱了皱:“别管了,就当不知道。”
于世对江纵做生意的能力一点都不怀疑,那就是基本没有能力。他不过是过来看看老朋友,赌石什么的,他都没放在心上,也根本不信瑾州这小地方能出什么好货。
料子一开,满面浓紫,纯净剔透。
于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蹲在地上,满眼震惊。
德韵昌的二公子眼界极高,普通的翡翠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而眼前这一块,只有薄薄一层石皮,整个内心紫色浓正,剔透无比,正经的桃花红椿,其中飘着丝丝翠绿飘花,于世粗略比了比,六个完美至极的春带彩手镯位,二十万两银子,一下子能回近一半的本儿。
“操。”于世缓缓抬头,愣愣看着江纵,“神了。”
江纵嘴角轻蔑一扬:“狗眼看人低。”
“汪汪汪!”于世简直像看见肉骨头的狗,扑到江纵身上,忍着激动,小声问他:“这成色的货,是哪个傻大憨肯二十万两出手两千个啊!”
江纵指着那一箱未切的石料:“只这一箱我就保证你能血赚,带这些回去给你爹看,把你哥比下去。”
德韵昌能开得如此之大,也是因为于世的亲舅舅是朝中大员,江纵当初就是看中于世有钱有权才结交他,后来臭味相投,成了朋友。
如果有机会,江纵也需要一个官家的庇护,生意才能更顺利。
于世并不满足:“你开个价,我挑几块。”
江纵也知道于世的性子,索性直接开口要价:“八十万两,按每个四百两给你,两千块石头你一起拿走。说实话剩下的料子成色一般,但也有不错的,你当众开这几块料,剩下的不论成色如何都不愁卖,到时候如何定价就看你本事了。”
赌石生意的内情于世比江纵更清楚,却习惯性开口砍价:“你不过转个手就赚六十万两,过分了吧,那本钱还是我给你出的。”
江纵笑笑:“我不叫你你能摊上这好买卖?我不可能让你亏钱,光这六个春带彩镯子可就能卖上十万。别废话,八十万两少一文都没商量。”
“那你再给我说几个,我心里有个数。”于世轻轻搓了搓手。
江纵压低声音:“你带回家自己去切,切得太多你路上也不安全,这里面有个冰种帝王绿。”
于世的眼睛倏地圆了:“真的假的!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切不出来你回来找我退钱。还有你那烟别再抽了,听我的准没错。”
江横在一边看着,听得心惊肉跳,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俩人就跟买菜似的砍来砍去。
他怎么不知道他大哥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两人就在家吃了便饭,于世也没耽搁,当晚就去钱庄取了银票,仔细跟镖局交代了,让镖头连夜启程,把货物送回京城德韵昌。
江纵领着江横去看着装货,于世跟镖局旧友多说了会儿话,旧友要留他们吃饭,晚点还准备去枫叶居找姑娘玩玩,江纵一夜没睡,实在累了,就带江横先回去了。
两人悠哉踱着步回家。
江横袖里揣着六十万两银票,心里又惊又喜,前几日还在为以后的温饱发愁,今日就已经成了富商了,捂着心口美滋滋地跟着江纵,时不时问他:“想不到你这么会赚钱呢,怎么突然开窍了?”
江纵嗤笑:“没大没小,书都读到狗肚子里。”
回去时夜色已深,路上刚好路过林家玉铺,好好的铺面被砸得稀巴烂,匾额也被摘了,当场劈开烧了,现在门前还堆着一堆灰。
不远处的矮墙下蹲着几个黑影。
看见江纵,忽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