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也难 第31章

  他能感觉到江纵在视线上方,却不敢抬眼,恐怕自己的目光暴露了江纵的行踪。

  “纵哥……最好能找个机会……”乐连回头看了一眼海面。

第三十七章 苏醒

  江纵趴在缝隙里关注着乐连的一举一动,顺着他目光看去,眼睛一亮,蹑手蹑脚顺着木杆爬下去,从甲板与底舱的窄缝爬进舵舱,舵舱里的掌舵手已然躺在地上断了气,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几乎将尸身斩成两段。

  江纵悄声挪到舵前,循着航行图找自己最熟悉的海域。

  商船还在行进,却不知不觉偏了航向,直奔前世触礁沉船的海域而去,相去不远。

  沉重的商船猛然撞上浅底礁石,顿时地动山摇,甲板上的水鬼站立不住,纷纷跌倒。

  领头的发现异常,低声吩咐几个水鬼去舵舱搜查,乐连趁机想冲出包围,领头的纵身一跃,双手持弯刀猛然下劈,将乐连逼回原位。

  江纵听见舵舱外急促嘈杂的脚步声,飞快顺着来时的窄缝爬出去,掀开油布撕开布袋,把满口袋石珍珠粉全倒进舵舱。

  灰白烟尘弥漫,闯进舵舱的十几个水鬼看不见东西只得一通乱砍,江纵搬来几袋子石粉压着木门,一袋一袋拆开全倒进舵舱里,烟尘几乎充满了舵舱。

  “趁早投胎去吧。”江纵眯起眼睛,摸出一支火折子吹燃了,往舵舱缝隙里一塞。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响彻整片海域,货船在浪涛中剧烈起伏,蓦然断裂,被汹涌巨浪狠狠掰成了两截。

  货物、桅杆或是还在挣扎的人们像被抖落的虱子一般往海里掉,江纵被掀进水里,冰冷的海水骤然将浑身都凝冻透了。

  熟悉的极寒冰冷,窒息的痛苦朝江纵袭来,尽管重生,结局依然未变。

  海水隔绝了一切声音,江纵在无声的黑暗中缓缓坠落,尚未触底,被一双手紧紧抱住,搂进怀里。

  似乎有人在带着他向上漂浮,可他已无力再动弹。

  在水中,他缓缓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不到水,也感觉不到呼吸。

  不远处,江纵看见有个男人在拼命救一具尸体。

  “乐连。”江纵想走近些看他。

  乐连眼角生了几丝细纹,皮肤也粗糙了不少,脸颊落了一道清浅的疤痕,是江纵与他彻底闹掰的时候打的,当时下手没轻重,戒指划破了乐连的脸。

  “还疼吗。”江纵伸出手,想摸摸那道疤痕,手指虚无,直接穿过了乐连的身体,惊讶地又缩回来。

  乐连抱着一具尸体朝一条小船游去,用力把沉重的尸体拖到船上,用衣裳裹住他冰凉的身子,紧紧抱着他,眼睛瞪得血红,虔诚而痛苦,如同抱着一尊死去的神像。

  江纵跟着他坐在小船上,替他试了试怀中人的呼吸。

  “他已经死了,乐连。”江纵想告诉他,但他听不见。

  乐连把脸贴近那具尸体,唇角紧贴着他毫无温度的额头,和再也不可能睁开的眼睛。

  他怀里的尸体是个美人,即使已经没了呼吸,面目却十分俊美周正,那双紧闭的凤眼若是睁开来定然风情万种,即使化作骷髅,也会是死人堆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具。

  “是我的尸体啊。”江纵愣愣念叨。

  乐连痛苦地抬起头,眼泪顺着那双冷漠孤高的眼睛淌出来,江纵吓了一跳,连忙去擦,却又触碰不到他。

  他只好把虚无的手搭在乐连的手背上,能感受到他的悲绪。

  这双手熟悉却又十分陌生。同样宽阔有力指节修长,却带着不同的粗糙伤痕,江纵没摸过前世的乐连的手,原来摸上去也没有那么令人心跳加快,很普通呢。

  这样一双普通的手的主人,为什么永远高高在上,不肯看他这个凡人一眼,明明自己是地上的走兽,却偏偏装出一副孤云野鹤的情怀。

  小船飘回岸边,江纵仍旧跟着他,看着乐连抱着自己的尸体跑来跑去,推开每个医馆的大门,最后跪到那叫云行的云游医人暂住处,拿出自己全部身家,一文不留,求云行救那具尸体。

  江纵站在窗外望着他,笑了笑:“你傻了,我死了那么多天,只有你不嫌臭,快扔了吧。再不扔,我就不美了。”

  云行再妙手回春,对一具尸体能有什么法子。

  即使有乐连耗费万金寻来的永生玉含在口中,时间耗得太久,尸体也渐渐开始凋残了。

  江纵陪着乐连坐在海边,身边放着自己逐渐消逝的尸体。

  乐连望着一次次扑上石滩的海水,自言自语:“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已然活了三十三年,除了赚钱,不知为何而活。”

  江纵知道他听不见,却依然轻声回答:“为所爱之人,行吗。”

  乐连闭上眼睛,喃喃笑道:“如果那日我没把桌上的镯子故意换成小的,你还会生那么大的气吗。”

  江纵皱眉看着他。

  乐连从袖中拿出一个檀木小盒,取出枚紫罗兰的镯子,抬起尸体的手,轻轻套了进去,尺寸合宜。

  “我娶了别人,无法再把我的全部都给你,只好离你远些,让你死心,也让我自己死心。”乐连紧紧抓住尸体的手,贴在心口,俯身轻轻把尸体抱起来,缓缓朝海水走去。

  “江纵,若是有下辈子,我会在少年时就告诉你,我心慕你。”

  江纵急着拦他,却无论如何抓不住他:“乐连!”

  乐连抱着江纵的尸体走进深海,直到没顶,再也没出现过。

  江纵失了魂般坐在石滩,望着汹涌雪白的浪花,失声流泪,轻声自语:“迟钝的蠢货,你只配抱个死人。”

  浪花扑来打在脸上,锐利刺痛。

  江纵猛然清醒,发觉自己仍旧泡在海水里,乐连正一手捞着他,一手往前划水,往不远处的一条小船游去。

  江纵出神打量面前这张年轻的光滑的脸,试探着叫了一声:“乐连?”

  还没叫出声儿便剧烈地咳嗽,吐出大股的海水,脑袋里天旋地转,被乐连抱住,轻轻拍着后背。

  “纵哥……”乐连的眼睛通红,似乎刚刚哭过,说话伴着哽咽鼻音,庆幸地抱了抱江纵,继续拖着他游,扒着船沿,把江纵先推上了小船。

  江纵想拉他上来,却猛然僵住,看见乐连周身的水一片血红。

  乐连脸色苍白如纸,根本无力爬上小船,江纵拼尽吃奶的劲儿把乐连拽上小船,他腹上插着一块断裂的木片,足有擀面杖粗细,衣裳一片淋漓血色。

  “小连儿。”江纵尽力让自己镇定,弓身扶着他,轻声哄他,“放心,我有准备,出海前我就派人在这片海域投放了上千条小船,栓在礁石上,以备意外之需,不远处就有座岛屿,岸上有住民和药材,只是小伤,不严重。”

  小船顺水而流,海面宁静,很快便能看见那座偏僻的小岛。

  乐连抓住江纵的手,慢吞吞把十指扣在一起,温和道:“不疼。”

  江纵却心疼难忍,躬下身子不停地吻乐连的眼睛,哽咽道:“别怕。”他不敢贸然拔那根木片,怕一拔就止不住血。

  乐连笑了,没再说话。

  小船漂流了一日,就看见了那座小岛屿,江纵拼命用手划水催促小船快些,一到浅水便背起乐连上了岸。

  这是个比想象中更加闭塞的小岛,简陋的石头搭的村庄,赤着脚席地而坐叫卖的商人,所幸还能够交流,江纵找了个人家暂时收留自己二人,转身便想冲出去找郎中。

  乐连疲惫地抓住他手腕:“别出去了。”

  江纵焦急地拨开他的手:“你等我,这地方再闭塞总得有生病的时候,我不信这儿没人会治病!”

  乐连抬起眼睛,祈求地望着他:“别离开我。”

  他像只受伤的小狼,哀求着不被抛弃。

  江纵抿了抿唇,拿银子塞给这户人家的老太太,求老太太去找个会治病的郎中来,好在这地方银子也能流通,但银票不行。

  乐连又摸索着去牵江纵的手,江纵由着他,只盼着乐连命大,能逃过这一劫。

  “我陪着你。”江纵红着眼眶把乐连的手攥在手心,贴在唇边,“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真的没事儿,别害怕。”

  他刚刚在梦里亲眼看着前世的乐连绝望沉海自尽。

  如果梦中幻影都是真的,痛失所爱时的锥心蚀骨他没有勇气再尝第二次。

  乐连勉强笑笑,轻轻拿起江纵的手,淡然道:“断气的时候抓住的人,会成为下辈子的爱人,你知道吗。”

  江纵愣住,怔然望着他。

  乐连没能逗笑他,失落道:“我娘说的。或许我记岔了,或许不是真的。”

  江纵木然道:“没错。”

  是真的。

第三十八章 白手

  江纵坐在乐连身边攥着他的手,不断往窗外张望郎中来了没有,哆嗦发冷的手端着边缘参差不齐的土碗给乐连喂水。

  他弓着的腰发酸,索性蹲到地上,拿衣袖按在乐连额头上蘸去冷汗,又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破木窗外,回头安慰道:“郎中快到了。”

  木楔插在乐连腹上已然有一整日,被海水浸泡过,边缘的皮肤已然泛白化脓。

  乐连没力气多说话,轻轻捏捏江纵的手当作安慰。

  江纵仰头深深喘了口气,疲惫地趴在炕沿上,攥着乐连滚烫的手贴在眉间。

  他如今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前世的乐连,抱着自己的尸体沉海自尽,睁开眼睛又见这小孩奄奄一息倒在床里,腹上插着一根三指来粗的木楔子。

  一颗心都被灼烧煎熬得快碎了。

  破屋子外边传来脚步声,家里的老太太匆匆踩着软底布鞋蹭着沙地回来,口音浓重地喊了一声江纵:“郎中来了!”

  江纵匆匆转身,见到来人僵了僵。

  门口那医人一身云鹤白衣,云行弯着眼睛揣手望着他:“江公子,别来无恙。小生在此地云游采药,偶然遇见可谓缘分。”

  江纵本已不大记得这位云行先生,见他眯眼微笑,眼神却不善,才模模糊糊回忆起自己十五六岁时曾当街调戏过云行先生,当时云行先生甩他一耳光拂袖而去,江纵还为此惆怅了半日。

  回忆起往事,江纵脸色不大好看,只得躬身行礼,恭敬道:“先生,人命关天……求先生先救人,江某定将重谢。”

  云行侧身坐在乐连身边,翻开眼皮看了看,又诊了诊脉,回头淡然轻笑道:“好说。”

  江纵不敢大意,等着云行先生的后文。

  云行缓缓道:“二十万两白银换他一命,只给你七日。”

  二十万两对于江纵的身家而言九牛一毛,然而他现在身无分文,全身上下最多抠出几个铜板,沉船损失了十万斤石珍珠,距离隋小侯爷给的四个月时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云行边给乐连扎针边等着江纵的答复。

  江纵勉强笑笑:“先生,从前是我不好,我当时年纪小我犯浑了,真的,我错了,我现在真拿不出二十万两,您宽限我几日,我让家里人捎银票过来,别说是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两我也给您拿出来。”

  云行不为所动,缓缓停了扎针的手:“七日内,二十万两,拿不出小生便走了。”

  江纵咬得后槽牙直响,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低声下气乞求:“你这是让我看着他死……云行,你就没个心上人吗。”

  云行略微挑眉:“有啊。不然你以为是谁把逼迫我行医的人打得满地求饶?你总得为你的胡作非为出点儿血,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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