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怒,竟被石有德耍了一路,当即下令把石家二爷石有德拿下,当众打了三十大板,拎回了潮海大牢等候发落。
石有才看得胆战心惊,喉咙都因为极度惧怕哽住,肥胖的大腿直颤抖,哆嗦着送知府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江纵揉着被拧痛的胳膊走到石有才身边,拍着心口后怕道:“大爷,您说这、这算怎么回事啊,二爷就算再看我不顺眼,也不至于想如此陷害我吧,居然还想连累大爷您跟着倒霉,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合力才有了石家的家业,有德竟如此害我……”石有才满脸肥肉都要拧到一块去,困惑地上下打量江纵,看他这副狼狈模样想必也被吓得不轻,莫非这人确实没自己想得那么聪明,其实根本没看出来那三十万斤石珍珠里有假,是自己想多了?
江纵体贴道:“大爷,赶紧把货装起来给禄王爷送去吧,你瞧这事闹的,又得耽误一日。”
石有才不敢让江纵替自己装货,免得被动了手脚,客气道:“你们也受惊了,先回去歇息,这边我来处理,等把这烂摊子收拾完我请你们二人吃个压惊酒。”
江纵笑笑:“对了大爷,您加急去采的十万斤石珍珠收拾完没?给我们补上这十万斤吧,我们这边也是给太子府的铸料,虽说要的不急,也总不能太拖不是?您的货一到我们就该回程了。”
石有才连连答应:“再三五日就该齐了,到时候你们去清点。”
江纵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先告辞了。大爷您忙。”
石有才亲眼看着手下连夜把被翻个底朝天的石珍珠重新打包,搬上禄王府的货船,亲眼目送着货船远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日后,新打的十万斤石珍珠也加急准备了出来,出了这档子事儿,石有才也不敢再顶风作案从中造假,老老实实准备了十万斤石珍珠给江纵补上货,想着江纵船上还有十万斤掺了炉灰的假货,惴惴不安,不知到底该不该坦白,心中有鬼,夜夜辗转难眠。
这回验货的时候江纵也命人把所有石粉都倒出来查,确认无误再让自己的人装货上船,吩咐镖师严加看守,嘴上说得漂亮:“大爷您别多心,我们也是被吓着了,咱们都查清楚了,省得有人害咱们对不对。”
石有才只好点头,担忧江纵心血来潮,把船上剩下的石珍珠也全倒出来查一遍,那可就彻底白折腾了。
石有才心一横,就装不知道,万一江纵真的去查,就把过错推到二弟身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江纵抱臂靠在树下望着上下装货的师傅们,眼神宁静。
乐连趁着夜色揽着他的腰,淡淡道:“拿了十万斤真石粉给禄王爷,石有才给我们补上了十万斤,我们船上还有十万斤掺了炉灰的假货。”
江纵倚靠着他,歪起唇角笑道:“放心,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既然不知道石家兄弟里哪一个在放阴招,那就全部报复一遍吧。”
前世从没有人敢如此挑战江纵在商界的权威。
凭借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劲儿挑衅过江纵的,无一不被疯狂报复,直到家破人亡。
就连前世的乐连都难以幸免,江纵的报复心太过强盛,由爱生恨的怒火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第三十六章 浮沉
江家的货船接连启程,江纵和乐连留在最末清点货物。
乐连靠在合抱粗的杨树底下,垂眼翻账本,偶尔默算几个数,给江纵瞧一眼。
江纵百无聊赖,坐在干枯枝杈窝里,踩着树干,另一条腿闲晃着,手搭在乐连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乐连的睫毛。
“纵哥,等会儿货船启程,东西我给你收拾了,你再看看,别落东西。”乐连分心嘱咐,提笔把最后一页的账清了,卷起账本揣进怀里。
“爷带你走就够用。”江纵懒笑着搓弄他的脸,忽然被乐连抓住手腕往身上一提,江纵坐在树杈上稳不住,被乐连轻而易举放到背上,托着屁股往上颠了颠。
“哎!小子。”江纵为了不让自己往下坠,只得搂紧乐连的脖颈,双腿盘在他腰上夹紧了,轻声嘟囔,“若是摔着我……”
“不会。”乐连背着他在落日余晖铺满的石滩上小步快跑,偶尔停下来转几圈,吓得江纵直嚷嚷:“臭崽子,我抓不住了!”
乐连的手稳稳当当扶着他,淡淡笑道:“我扶着呢。”
嬉闹累了便在石滩前停下,盘膝而坐,让江纵面对着自己跨坐在腿窝,江纵靠在乐连肩窝,松了口气,吃吃地笑。
如果前世也能遇见这样的乐连,江纵愿意把自己真正少年的时光与乐连共享,把乐连曾经最孤独的日子都染上自己的气息和颜色。
只是前世的乐连他不配。
江纵捏着他耳垂宠溺道:“你是我唯一疼爱的小孩儿。”
乐连微笑,不介意江纵常想出腻人的昵称给自己,无论什么昵称从江纵口中说出来,都让乐连无比欣喜,坦然接受。
日头落到水底下,日光一下子被埋上,夜晚的潮海渡口闪烁的渔火照映着浅滩。
江纵回头望着不远处的水面,舔了舔嘴唇:“时辰差不多了。”
乐连顺着他目光望去,淡然嗯了一声。
潮海城的寂静骤然撕裂,大队官兵举着火把包围了石家老大石有才的宅子,潮海知府亲自拿缉捕令到场,一声令下,官兵涌进宅院,将石有才当场拿下。
石有才满身肥膘直颤,气喘吁吁被押在地上跪着,慌忙大喊:“知府大人!敢问一句为何抄我石家的院儿!石有德作奸犯科诬告陷害,都是他一人之错!”
潮海知府冷冷瞥他一眼,将缉捕令扔在石有才面前:“你自己看。”
石有才汗如雨下,颤颤低头,逐字逐句读阅。
潮海知府怒极:“本官以为你们石家断然不敢在货物上作假,却没想到你们如此贪婪愚蠢,竟将送至沧州禄王府的石珍珠偷换成了炉灰!”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石有才瞪圆了塞在横肉里的小眼睛,梗着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人!那货船里的货物都是您亲自查的,小人是冤枉的啊!”石有才已经心知被江纵乐连狠狠摆了一道,这回算是彻底栽了。
潮海知府闻言色变,他最怕这事儿扯到自己身上,害自己丢了官服,更加严厉喝道:“大胆!还妄想污蔑本官不成?!”
江纵和乐连从人群里挤进来,跟潮海知府行了个礼,特意赶来看看石有才的笑话。
潮海知府一见江纵,脸色莫名好看了些,甚至主动说了一句:“江纵,别掺合。”
江纵回头诚恳道:“大人,我就跟他说句话。”
知府点了头,江纵缓缓从石有才身边蹲下,在他耳边轻笑道:“你那载着十万斤石珍珠的货船已经开往瑾州了,我在我剩下的货物里取了十万斤……替你送到了沧州禄王府,还嘱咐他们仔细查查,怎么样,体贴吧。”
“你卑鄙下作!”石有才疯狂朝江纵挣扎,却被紧紧押着手臂,像栓了绳的肥胖恶犬,狂吠不止。
江纵起身笑道:“多谢。论卑鄙,我能单挑你们整个石家祖宗十八代。乐连,把你那刀拿来,我给石大爷削个橘子好让他安心上路。”
石有才几乎绝望哭天抢地苦求:“知府大人!都是江纵!江纵把货船给换了!”
江纵无辜解释:“我的货也是从您那儿买的啊,大爷。”
潮海知府不再听石有才废话,一挥手,石有才被官兵戴上重枷带走,明日午时三刻当众斩首。
潮海的石珍珠生意无人管理,移交给江乐两家接手管理,万不可再出差错。
黎明时分,江家的最后一艘货船载着十万斤石珍珠启程,乐连怕江纵恐水,不让他靠近船沿,在微微摇晃的甲板上也尽量扶着他。
一路上,乐连比以往沉默,无声地陪在江纵身边。
江纵似是理亏,装作无意道:“……我以后尽量不再动手了。”
前世的乐连厌烦他杀人,不知如今是否还是如此。他可以让步,作为对这小孩的宠爱。
“无事。”乐连能理解前世的自己,所有腌臜事他可以一力承担,却希望江纵手上干干净净不染污血,而如今看来,一同面对迎面而来的刀锋才是纵哥向来期盼的。
见乐连好不容易应了一声,江纵爬上他脖颈搂紧,安抚地亲了亲唇角,哄道:“乖,不生气。”
“我没生气。”乐连无奈一笑,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不少。
乐连偶尔会心生嫉妒,前世的自己那般恶劣,为何能让纵哥念念不忘。
他可以护着江纵为所欲为。
这是前世的乐连永远做不到的,前世的自己定然是个刚愎自用的傲慢家伙,自视甚高冷漠无情,不知真心可贵,暴殄天物。
刹那间,外边骤然发亮,紧接着,甲板火光冲天。
乐连猝然间的反应是把江纵按到怀里,压低他的头,吹灭室中蜡烛,侧身贴在窗边,拿刀鞘微微挑开木窗,悄声向外看。
粗略估计有五六十个穿紧身黑衣的大汉举刀上了甲板,身上的衣裳滴水,在脚下积出一滩水洼。
乐连低声道:“是水鬼,有六十三人。”
水上往来的货商把打劫货船的强盗称作水鬼,擅长水中闭气,能潜入船底攀爬而上,谋财害命。
船帆被泼了油点火,一股焦臭气味灌注鼻腔,门外走廊混乱不堪,江纵被乐连紧紧按着,安静趴在他胸前,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喃喃自语:“我没赚钱啊,朝廷把石珍珠生意给了我们,这也能算?”
那帮水鬼闯进货船内室中,顺着走廊一间一间地找,混乱嘈杂的踹门巨响夹杂着船上工匠小厮们的喊叫哀嚎,半数镖师前些日子已跟着前两艘货船离开,留下了二十位,抵抗六十多个杀人不眨眼的水鬼猛汉犹如螳臂当车。
踹门声越来越近,领头的水鬼大声威胁质问:“谁是江纵!说出来,饶其他人不死!”
江纵紧紧攥着乐连的衣襟,身子紧贴着他,里衣被冷汗濡湿,黏黏糊糊贴在身上,他却不敢妄动。
“别害怕,有我在。”乐连带着江纵躲到门后,单手拎血红刀,另一手扶着江纵揽在怀里。
江纵四处张望,找寻能脱身的出口,若是硬闯,外边的水鬼众多,以一敌六十绝不是明智之举,跳窗逃走生还的机会大些,又无法确定甲板上是否有水鬼埋伏。
头顶有个通气窗,幽深黑黢,不知通往何处。
江纵乐连同时瞧见通气窗,眼神交接,江纵便爬上了乐连的肩膀,乐连抬手一送,把江纵推上了通气窗。
江纵躬身把手递给乐连:“走。”
乐连刚要把手搭上,门外便映上一壮汉的影子,乐连眼神微变,把江纵的手推了上去,刹那间举刀从木门中捅了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鲜血喷满了门上的白宣。
“在这儿!乐连在这儿!”这一举惊动了所有水鬼,数十水鬼顷刻间破门而入,江纵屏息躲在通气窗里,瞪大眼睛看着乐连翻身一跃,撞开木窗跳了出去,数十水鬼纷纷追去。
“乐连……”江纵咬牙顺着通气窗爬,边爬边思忖个中蹊跷。
水鬼不先抢货物搜罗钱财,上来就点他江纵的大名,这是有人暗中想要他的命。
当初在金水山那一帮劫匪也直接开口要江纵的命,看来买凶杀人是那人的惯用招数。
二叔三叔虽说见不得大房好,买凶杀人却并非他们的做事风格,且不说二叔三叔舍不得花这个钱,凭他们的手段根本也结交不着这路子上的人。
那帮人认得出乐连,看来不止想杀江纵一人。
放在前世与江纵结了仇的,能结交匪帮的路子,心狠手辣又眼里容不得沙子,只有乐家大少爷乐合。
两年前在迎春楼,江纵摆了乐合一道,乐合为人斤斤计较,即便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名誉受损,被迫娶一房丫鬟做小妾的仇必然得报回来不可。
“乐合。”江纵冷冷扯起嘴角,心里默默道,“伤了乐连一根手指头,就等着拿你做人彘来还。”
前后两世,无论多么歹毒的誓言,江纵说到做到。
他顺着通气窗堆满灰土的通道爬了两柱香的时辰,掌心磨得发红,身上沾着蛛网尘土,像条涸辙的鱼,丧家的犬。
想想前世狗洞也钻过,胯下之辱都受过,江纵脸皮厚,就是落魄到臭水沟里,他也能爬出去从头再来。
推开头顶的木栅栏,终于重见天日,通气窗通往货船高处的晾台,晾台上晒着几串鱼干,底下就是铺着油布的石珍珠粉,刚好遮挡住江纵的身体。
俯瞰甲板,地上一片火焰灼烧过的焦黑,满地飞溅的污血,支离破碎的尸身,水面跃起的万丈霞光映在船舷,乐连背对着海面握着的半轮红日,单手拎刀,轻轻甩下刃上鲜血。
他浑身沾满肮脏血浆,独自一人单挑六十来个高大魁梧的水鬼,即便功夫再高体力也支撑不住,面前还剩二十来个水鬼,乐连还未至穷途末路,尚有一搏之力。
这时,船舷传来砰砰闷响,十几条攀墙索倏然扣紧,数十水鬼顺着绳索攀上甲板,冲进船舱见人就杀。
剩下的一批则一起朝乐连围拢而来,身后是汪洋大海,跳下去也必然葬身海底,更何况江纵还在船上,乐连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