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武氏怔在原地,如同被定住了不敢说话。
谢逊在几次反复的呼吸吐纳之后,这才朝着老太君叩头:“祖母教训得是……孙儿,知错!”他不敢辩驳,只怕辩驳又会惹出更大的风波。
事情至此,似乎已经可以完结了,但是……
谢江忽而大步上前,同样朝着谢逊跪了下去:“祖母!孙儿有冤!求祖母为我伸冤!”。
老太君当即扭头看他。
谢江像是豁出去了,红着眼,伸手指向谢武氏:“武氏当年趁我不在府上,仗着身份为难思源!害得思源腹中孩子不保!这不算,她还在思源没出月子的时候又诸多刁难坏了思源的身子!剥夺了我与思源为人父母的权利!求祖母为我做主!为我伸冤!”。
一桩告出,大厅的氛围,又是赫然一沉,直坠冰窖。
第133章 腌脏
思源是谢蓝氏的闺名, 因为当年的事情,导致了这么多年来, 她与谢江膝下连个一子半女都没有,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已被七出之条给休弃了,但是谢江并没有这么做, 他对谢蓝氏的感情让他做不出这种事来,即便因为谢蓝氏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子嗣,谢江也从不曾动过纳妾再娶的念头, 就连当年谢老夫人强行给他房里塞的人,都被他震怒之下杖打后直接发卖,为了此事, 他还曾与谢老夫人呕过两三年的气,气得谢老夫人对他只能彻底死了心, 随了他去。
谢蓝氏进府的那年, 老太君与太老太爷正在外头游玩,两人没赶上谢江的婚礼,后来便想着既然已经赶不上了, 索性就干脆在外头好好玩些时候,等回来了再将这份心意补上, 所以老太君一直都不知道,在她与太老太君在外游玩的时候, 府中还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回来时, 听府中奴才说起,谢蓝氏与谢江成亲小半年后,因为一场大病,坏了身子,在子嗣上头,会很是艰难。
针对此事,老太君也曾亲自问过谢蓝氏,但是那个时候谢蓝氏哪里敢说,只是红着眼,说自己没能力护不住孩子,没这福气,当年谢蓝氏心里,其实也怕老太君会因为此事,而对她成见加深,但让谢蓝氏意外的是,老太君就像是没这回事般,到是会时不时让吴嬷嬷送了不少养身的补品过来。
而今日、老太君才一进门,谢江便朝她喊冤,老太君猜测,必定是谢蓝氏当年可能在老夫人手里吃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亏,但却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事!
跪在地上的谢江,已经不是年轻的小伙了,但他眉眼俊朗,虽然脸上显了细纹,却只更显得他这个年纪的气度宜人,只是此刻的谢江,却红着眼眶,伸出的手,颤抖着,直指向谢武氏:“祖母!武氏当年趁我不在府上,仗着身份为难思源!害得思源腹中孩子不保!这不算,她还在思源没出月子的时候又诸多刁难坏了思源的身子!剥夺了我与思源为人父母的权利!求祖母为我做主!为我伸冤!”。
声声喊冤,谢江的话音已经带了颤抖,他话说完,朝着老太君重重叩头,偌大的大厅里面,瞬间只听得谢江那叩头的闷闷声响!
老太君心里大震,连瞳孔也跟着缩小了几分,她看过谢江,又不可思议地朝谢武氏看去。
谢武氏头上缠着白色的布带,原本就因为老太君之前的吩咐、而吓白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面对谢江此刻的直指,谢武氏猛然回了神,脱口便说:“你休要含血喷人!我何时为难过蓝氏!这些年来莫说蓝氏,便是陈氏与文氏我待谁不是都客客气气和颜悦色,我几时为难过她!”。
“是!你没有为难过思源,但是你却教唆着我娘为难思源!”谢江咬牙,一字一句仿佛恨不得将谢武氏给抽筋扒皮:“当年我在外上任,因路途颠婆,不舍思源随我前去受苦,我便将她留在府中,打算等我在任上站稳了脚跟在将思源接过去,可是你们!却趁着我不在府上,为难思源!你更是教唆了我母亲,在三伏天的天气,居然责罚思源在花园里跪着!还要她跪足两个时辰!那么炎热的天气!思源身体单薄如何能受得住!更何况……更何况!”说到这里,谢江的喉咙瞬间就沙哑了不少:“那时候思源还有身孕!才四月的身子!!!”。
“什么?”老太君赫然一惊,猛然起身:“老三,你说的,都是真的?”。
“祖母……孙儿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孙儿不得好死!”连这毒咒都用上了,可见谢江的心里也没剩下了多少理智。
谢武氏被谢江如此指正,心里砰砰跳得厉害:“你休要胡说,府中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即便是当年蓝氏曾受母亲责罚,那也是蓝氏出言不逊顶撞在先,母亲作为当家主母,略施小惩,何错之有?更何况,倘若当年蓝氏当真有孕,她为何不说?小产落子的这般大事,她又为何不提,非要等到时隔多年才来旧事重提?老二,到底是你当真有冤,还是与人勾结被人教唆,想要冤枉与我,才与蓝氏合谋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与人勾结,勾结者是谢邈夫妇,受人教唆,教唆者也是谢邈夫妇。
“听你这意思,是一口咬定,三弟此时喊冤,是我与你二嫂所为了”谢邈拧着眉头,话音不疾不徐,沉重有力。
谢武氏浑身绷着,满脸都是宁死不屈:“我从未说过是老二你教唆三弟这样的话!只是人在做,天在看,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便是屈打也是不能认的!”。
“是啊,确实是人在做天在看!”谢江咬牙:“若不是缺阴德的事做得多了,阎王殿上记不过来,也不会现下就报应出来了!”。
“都给我住口!”老太君一声厉害,再次砸出的杯子,在谢江与谢逊的脚边碎开,洒了一地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腾腾的氤氲缭绕,可是大厅里,却是瞬间鸦雀无声。
深深吸了口气,老太君转眼朝谢蓝氏看去:“老三媳妇,你来说个清楚”。
“母亲……”谢老夫人忽而开口。
老太君当即厉眼看她,那满是阴鸷而又威仪的眼眸,当即就将谢老夫人看的浑身一抖。
经历过朝乱的老太君,浑身的威仪与气势一旦迸发出来,这屋里,没几个人能扛得住,那是经过生死的磋磨,岁月的沉淀,才能养得出来的威仪,即便是谢君南如今也不可相比的一种气势。
噤了声,谢老夫人只得撇开头,狠狠闭眼。
谢逊依旧跪在地上,衣袖下的双手死死握成一团。
谢蓝氏深深吸了口气,复又重新走到谢江身边跪下,她带着几分颤抖的话音,在老太君的注视下,缓缓地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年的谢江不若如今这般温和,那时因为年少,谢江也有些年少轻狂,再加上当年太老太爷对谢江的宠爱,也是两位哥哥都不能及的,故而养得谢江比起其他同辈中人,要更纨绔桀骜一些,不过也当真是应了一物降一物的老话,自打谢江认识谢蓝氏之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般,性子收敛了,也更上进了,盛怒中的谢江,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只要谢蓝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轻易地安抚了谢江的怒意。
谢蓝氏与谢江成亲时,老太君与太老太爷并不在府中,这种事情其实原本是应该等着两位老人回来之后再操办的,只不过当年翻看了黄历,除了那日是个良辰吉日之外,下一个良辰吉日,就得等三年后,可是若真等到三年后的话,谢蓝氏便成了老姑娘,到时候即便她当真与谢江成亲了,也总会被人诟病,最后谢江与谢蓝氏商议之后,两人还是依照黄历把亲事办了。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只是那时候谢江官位调动,被调去了别处上任,当时他与谢蓝氏成亲还不足一年,虽然舍不得分开,但也舍不得让谢蓝氏陪着他去外地受苦,便执拗地将谢蓝氏留了下来,打算等他在那边安顿好后,再将谢蓝氏给接过去的。
那时的谢江,在外地就任,不过只是几月,便做出了成绩,被皇上当朝大力的夸赞,且当年连太老太爷对他也是那样的宠爱,如此种种汇隆一起,大抵便让谢逊受到了威胁。因为……那时候太老太爷已经准备辞官了,而他辞官的奏折上,向皇上推荐新人的话语权比朝中任何一人都更为重要。
谢逊回府之后,因心思烦闷,便与谢武氏闲聊两句,不曾想却从谢武氏的口中,听到了谢蓝氏有孕的消息,只是谢蓝氏对此并不知情。
谢蓝氏确实毫不知情,谢江走后一月,她人便开始犯懒贪睡了,成日里胃口也变大了不少,因为没病没痛的,也没想着请个大夫过来把脉,后来还是谢武氏发现谢蓝氏的膳食不对劲了,才留了几分心眼,结果却是谢蓝氏有孕已经三个多月。
谢江在任上的政绩,得了皇上的满口称赞,太老太爷对他亦是偏爱异常,谢武氏又想到谢逊之前的那些话,原本不敢拿主意的她,将这事与谢逊说了之后,没得到谢逊为弟弟的欢喜,只得了谢逊的满脸的阴鸷,谢武氏心思一动,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倘若谢蓝氏再这么不仔细着,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谢逊当时只是看她一眼,冷冷地道:她这个当娘了有了身孕都不仔细,出了事,如何能怨得了旁人?
得这话,谢武氏便如同得了一颗定心丸,几日后,谢武氏与谢蓝氏一同去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出事了。
谢蓝氏因不知自己有孕,起早了后总是精神不济,那日她也不知怎的,会失手打翻了谢老夫人房里茶盏,谢老夫人当即便不悦了,后来谢武氏在旁边挑拨了两句,明里暗里地说谢江不在府上,谢蓝氏便开始原形毕露,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不动规矩不重公婆,谢蓝氏当初年少,心机不多,被谢武氏如此教唆两句,她即便是反应过来,却还没来得及辩驳,便被老夫人责罚,勒令她到院子外头罚跪,立规矩。
谢蓝氏不得违抗,被黄嬷嬷强请了出去,跪在地上,最后连自己何时了昏厥了,谢蓝氏都不知道,醒来后,夜色已深,房间里,便只有她与新拨过来的丫头。
老太君静静听着谢蓝氏的诉说,并不打断。
谢蓝氏说道此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她却不敢哭,只拿帕子急忙擦过眼角:“我当时不知真相,只以为是我自己身体弱,在昏厥过去,醒来后,发现我身边的丫头都不见了踪迹,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昏厥过去,我身边的丫头冲撞了武氏与老夫人,被她们打发出去,我一时怒极攻心,又连着昏睡了数日才醒过来”。
谢江脸色阴沉,看着谢蓝氏的眸光却满是心疼,他指尖弹动,很想将谢蓝氏的手给抓住,只是顾忌这大庭广众的于礼不和,怕给谢蓝氏招来什么污名脏水,才又硬生生的忍着。
谢蓝氏深深吸了口气,似调整了过来:“后来,我休养了半月身体恢复了几分,原想回娘家一趟,但却因为老夫人下令让我禁足,让我连娘家都回去不得,禁足期间,武氏曾几次过来看我,可她哪里会有那么好心,我因气不过去,便与武氏争执了几句,没曾想,她转头就告到老夫人跟前,说我不敬她这个大嫂,气得老夫人转头又派了黄嬷嬷过来寻我,我与黄嬷嬷在前往秋枫院的时候,发生了拉扯,竟……竟被她给直接推进荷花池里!”说道此,谢蓝氏似乎再忍不住,朝着老太君猛然叩头:“祖母,当初掉进荷花池里,我几乎是九死一生,虽然是保住了命,可这身子却再也不行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几乎性命不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当初罚跪昏厥之时,腹中早已怀有子嗣,只是没能保住,而后落水,坏了身子,更是难有子嗣,我……我……”说到最后,谢蓝氏已经控制不住,伏在地上呜咽起来。
谢江看着谢蓝氏颤抖的身子,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上前将她拉过圈在怀里,再开口,谢江深深吸了口气:“思源因为怕我知道此事,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瞒着我不说!若不是这次灼华出事,红叶也看不过去,将事情全都告诉了我,我可能还要被蒙在鼓里!可能会被蒙一辈子!”咬死了牙,谢江猛然扭头朝老太君看去:“祖母!当年我在任上,因为得知思源病了,却不知她是得了什么病,原以为只要好生养着,便无大碍,我拼命的做出政绩,力求早些调回京城,可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等我调回京城之后,得到的消息,居然是思源因为那场大病损伤了身子,我为了医治思源的身体,辞去官位,带着她四处奔走求医!没了我在这中间站着,大哥便少了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祖父的奏折上头即便不会提他,可他也少了一个危威胁!这件事不论怎么看最终都是大哥受益!就因为他算准了我与思源的感情!他知道!若是我知道思源的身体如此,必定无心官位,才会默许了武氏做下这种种事来!最可恨的!……”谢江猛然扭头,眸光满是阴鸷地朝谢老夫人看去:“母亲因为不喜思源出身,居然为虎作伥!这么对待我的妻子!害了我的孩子!更害得我与思源这么多年以来都难有子嗣!”
谢老夫人咋听这话,浑身顿时猛然一震:“老三……”。
谢江气得狠狠撇开了头,不想去看谢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