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乡野 第61章

  祁越刚回去, 就见到一袭红衣的杜华裳站在他们房间门前,脸上的神情很是踌躇,手抬抬放放了几次, 也没能敲下去。

  江湖中素有传闻, 玉珑坊的坊主虽是位女子,性子却强势的很,比之男儿来也不遑多让,如今看来却是不像。

  他缓缓的踱步过去, 念其年龄较长, 便拱手道:“不知杜坊主来此,有何见教?”

  杜华裳转过头来看他时,已经换了一副神色,说不上是待见他还是不待见他的感觉, “你把病人独自丢在房间里,去了何处?”

  这语气已经是带着些质问了,祁越挑挑眉, “我去寻了萧公子, 询问一下阿凌近些时日的情况, 毕竟我没能在他身边。”

  “既然这般关心,当初又为何不将人护好?”杜华裳似乎很是气恼, 看他的眼神更为不善, “还是说,你不过也就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根本不甚在意他?!”

  “杜坊主, 我是不是真心关切阿凌,只需他心中明白就好,与你无关吧?”他对夫郎之心,又何须一个外人来置喙。

  “你……”杜华裳被他堵的有些无言,心里更是不放心,这般毒嘴毒舌的小子,以她那侄儿的性子,哪里争论的过他,还不被压制的死死的!

  “相公?”

  正在两人无声的对峙时,屋里响起了声轻唤,应该是何凌醒过来后,听见了屋外的说话声。

  小夫郎已经醒了,祁越也就没心思在这儿与人废话,他推开屋门走进去,看见对方已经坐在床上,见他进来就露出了个笑容。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的。”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因为在发热,他方才给对方盖得很厚。

  何凌刚欲说什么,就见屋外又踏进一个人,她远远的站在那儿没有靠近,望着他的眼神却满含关切,想起对方先前对他说的事,心中恍惚了一瞬,便道:“杜……坊主,您怎么站在那儿,快请坐。”

  没从他口中听到想听的称呼,杜华裳有些失望,但她明白此事急不得,对方现下还懵懵懂懂的不明了事情真相,如此也正常,她就往床边靠近了几步,“无碍,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我只是染了风寒,不碍事的。”何凌也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他从来没见过娘亲,不知道对方的过去,如今这位看着依旧年轻貌美的坊主说是他的姨母,他的心里是有些复杂的。

  祁越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似乎是有故事的样子,对于先前他不在时两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杜华裳浅叹了口气,自己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坐下,看着眼前与自己姐姐相似的人,轻声问道:“你想听一听我与你娘亲的事吗?”

  何凌愣愣的点了点头,他对母亲知之甚少,大多是从村民口中得知,那些也都是对方到村中之后的事了,从前的娘亲如何,他是全然不知的。

  杜华裳从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唯有姐姐一人,让她愧疚了半生,她恨自己从前的无知任性,竟那般伤害世间最爱她的人。

  姐姐刚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她的心中一直抱有期待,对方只是生气了,与她开个小小的玩笑,兴许过两日便会回来,依旧是那般温柔的模样。

  而后慢慢的,她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再到绝望,近二十年的时间,姐姐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过。

  她有时候也会责怪对方的狠心,怎么能这般决绝的消失无踪,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责怪自己,伤害了她唯一的亲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这般胡乱猜测,苦苦追寻的时候,她那美丽温柔的姐姐早就已经不在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到对方的机会。

  现在面对着姐姐的孩子,她将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歉疚都说了出来,并不为图个心安,只想要让他明白,自己是真心的想替姐姐照顾他,“孩子,我不强迫你开口唤我姨母,我只希望你能记住,你有个能给你撑腰的长辈。”

  有个能给自己撑腰的长辈?这么一句话,让何凌心中感慨万千,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一个能给自己做主的长辈,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娘亲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对方并没有责怪妹妹的意思,纵然她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是短暂的,可他相信母亲在那些时日里是十分幸福的。

  在旁边听完全部的祁越说不惊讶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素未谋面的岳母大人,竟与玉珑坊坊主有这层关系。

  不过她会选择隐居的缘由,自己还是有些理解的,江湖中那些恩恩怨怨,纷纷扰扰看得多了,自然便想寻一处能让身心都平静下来的地方,安稳的渡此余生,他不就是如此吗。

  何凌抬眸看着神色暗淡的杜华裳,与先前拦他们去路时,那般张扬强势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伸出手轻轻的握住对方的,笑道:“我从未见过母亲,可我知道,以她那般的性情,定然没有怪你,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会回去看你也说不定啊。”

  被那带着不自然热度的手握住,杜华裳渐渐红了眼眶,一滴泪从中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她用衣袖轻轻的将其抹去,柔和了面容,“你是个好孩子,若是姐姐尚在人世,定然心中欣慰!”

  见两人这般相处,祁越也勾起了唇角,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爱小夫郎的人,他便又多拥有了一份幸福,是好事。

  听见他的轻笑声,杜华裳就将目光转到他身上,那还有方才温柔的模样,横眉立目的很是不客气,“你是怎么将人给拐走的?!”

  “阿凌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怎能用上拐字?”得知了因由,她对自己的敌意也就有了解释,一切不过都是源于关心。

  “哼,这孩子心思简单,指不定就是被你骗进了门!”江湖中人心思有多复杂,杜华裳可是明了的很,尤其是对方这种让人看不透的。

  “相公没有骗我,我是自己愿意的!”何凌可不能让人这般说他,相公肯娶自己,明明就是他的福气。

  祁越眉眼弯弯的捏捏他的脸,觉得他护着自己的样子十分可爱,“我永远都不会欺骗阿凌。”

  何凌看着他浅笑,满心满眼的全是信赖,“我知道!”

  看看,这把人哄得多向着他!杜华裳心里着急,她们坊中女弟子众多,为情所伤者不在少数,哪个不是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欺骗,最后被伤得遍体鳞伤,“他在江湖中是个什么人物,你可清楚?他杀过多少人,你可知道?”

  那般的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便是她听了都觉得后背一凉,若是她的侄儿哪日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她简直不敢想象。

  “我知道,相公都与我说了!”那些往事他每每想起,不觉得害怕,只觉心疼,但凡有所选择,对方也不会逼自己走上这条路。

  “你既然知道,便该明白他有多危险,若他对你……”后面的话杜华裳没说出口,但她相信对方能听懂,她才不管本人是不是在这儿,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杜坊主!”其他的话祁越听听也就过了,江湖中说他的人多了去了,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这种话他不想听,“便是有一日我死在阿凌手里,也绝不会伤他一分一毫。”

  “相公!”何凌扑进他怀里,不高兴的捶打了下他的胸膛,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又何尝会伤他一分一毫!

  被他脸上认真的神情所震,杜华裳呆愣了良久,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将何凌搂在怀里柔声拍哄,一遍一遍地保证自己再不说出这种话来,温柔的没有一点江湖传言中,杀人如麻的模样。

  她心中有些感触,她的本意也不是要将两人分开,不过是担心姐姐唯一的孩子会被伤害,让他莫要满心的扑在对方身上罢了,现下看来,倒像是对方满心的扑在她侄儿身上。

  “我知道您是在担心我,可是在我被全村人嫌弃的时候,是相公不顾他人眼光,将我娶进了门,一直对我呵护备至,他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对方觉得相公不好,那他便解释给她听,相公比世间诸多看似和善的人,都要来的有情有义。

  “嫌弃?”杜华裳的注意力却是在另一处,她这侄儿样貌好脾性好,不说人见人爱,也不至于遭人嫌弃吧。

  祁越拍拍他的背,将村中诸事都告知于她,杜锦心的死因却没说,何家人现在已经遭了报应,这些事说出来也不过是图惹她悲痛罢了。

  与其让她满心气愤地去杀了对方,他倒是觉得这般艰苦的活着,才能令他们更加的痛不欲生。

  没想到这孩子曾经的生活竟过成那般,难怪他会对祁越如此依赖信任,那家人简直该死,如此的自私自利,杜华裳觉得无比心疼,“苦了你了。”

  从前的那些事对于何凌来说,其实已经恍如隔世了,现在他生活的很好,有许多爱他的人,他心中很知足,那些不相干的他又何需时刻记着,反而坏了心情。

  双方该说的事情都已说清楚,其他的均可日后慢慢来,现下最紧要的就是何凌的病,他不能吃药,祁越也不愿让他挨针,便打算在用过晚饭后给他准备一桶药浴。

  用药浴来治疗风寒,其实有些大材小用,可对他来说,只要能让夫郎不受罪,如何都不算是浪费。

  对此杜华裳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玉手一挥,便将跟着自己的两名弟子派出去买所需药材了,给自家侄儿治病,自然要她来掏腰包。

  明白她现在是想用各种方法对他的小夫郎好,以弥补这许多年的亏欠,祁越倒也没与她争,反正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爱护阿凌。

第93章 到达

  一行人在小城中停留了数日, 接连几天的药浴让何凌的身体恢复如初,也该尽快出发回岐毒谷了,幕后那人此番没能得逞, 也不知会不会狗急跳墙, 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人成功的交到了祁越的手上,又陪了他们这么些天,萧宇珩也是时候离开了,他转头看了眼被对方揽着的人, 调笑道:“真伤心, 美人儿有了相公,就把我抛弃了呢!”

  前些时日那般的相处,何凌对他也算有了些更深的了解,看着虽然没个正形, 其实心思细腻,很会照顾人,“先前多谢萧公子照顾, 日后得空, 还可来古水村寻我们, 后会有期。”

  萧宇珩垂眸一笑,在看到祁越警告的眼神时, 便敛了几分, 他抓住缰绳翻身上马,最后深深的望了那人儿一眼,“后会有期。”

  留下这句话, 他便夹了马腹绝尘而去,一人一骑的身影逐渐消失,看着有几分寂寞。

  “小凌,待岐毒谷诸事解决了,记得到玉珑坊寻我。”杜华裳伸手握住他的,眼神中满是不舍,才与她侄儿相聚几日便要分离,着实心情郁郁,只是她身为一坊之主,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也不能离去太久。

  “我会去看您的。”何凌也回握住她的手,对方身份尊贵,这几日却一直在他身边照料,爱护自己之心十分真挚,让未曾感受过母爱的他很是温暖,“您也照顾好自己……姨母。”

  杜华裳的身体一震,竟是红了眼框,她眨眨眼睛,露出抹欣慰的笑容,“哎,你也一样,还有着身子,要好好保重。”

  那声称呼唤出来,何凌也如同卸去了一身重负,以后他也算是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人,母亲在天上看到,也会安心的吧。

  “此番你定要照顾好他,再有了差池,我定唯你是问!”对这个拐走了自家侄子的人说话,杜华裳可就没有那般客气了。

  “姨母放心,侄婿定不会再让他损伤分毫。”祁越浑不在意她的态度,从善如流的便随着小夫郎改了称呼。

  “谁是你姨母!”杜华裳咬着一口银牙,眼神间满是不待见,这个笑面虎一样的男人,怎么就招了她家侄儿喜欢!

  像是故意要气她一般,祁越在怀中人的脸侧亲了一下,道:“阿凌的姨母便是我的姨母,莫不是杜坊主不愿承认他这个侄儿?”

  “你少在这里曲解我的意思!”要不是何凌还在这儿,杜华裳真想直接便动手了,好一解她心中郁气,“将他照顾好!”

  何凌见他们这般你来我往的很是有趣,本不想打扰的,可也得顾着时辰,“姨母,若再不出发,都要晌午了。”

  听了他的话,杜华裳便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拽着他又絮絮叨叨的交代许多,终是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怀带着满心的不舍之情离开了此处。

  将该送走的人都送走,两人也不在此处多留了,坐上了萧宇珩送他们的马车。由于对方还留了名黑衣人帮忙赶车,就没有将沐琰换上,任它像先前那般默默跟着,随他们一同缓缓地出了城。

  待他们到达岐毒谷,已经是十几日之后的事情了,此处的路途极为崎岖,若是有外人闯入,定然不得其门而入。

  由于谷主性情使然,岐毒谷素来不理会江湖诸事,谷中弟子皆专心于医学毒蛊之术,甚少外出。

  这般的置身度外,自然是有利也有弊,多年前他的儿子儿媳被人追杀于外,也算是有不惧谷中名号的缘由在。

  后来被祁越施展了一次雷霆手段,世人才真正了解到岐毒谷的可怕之处,因为□□之物防不胜防,一旦被对方悄无声息的下在身上,那可就无力回天了。

  身为江湖中人,整日刀光剑影,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有深受重伤的那一日,又有哪一处的大夫,能多的过此谷!

  自那日起,岐毒谷在江湖中的地位不断攀升,云谷主也一改从前行事,手段变得强硬起来,不惹则已,一旦招惹了,就是不死不休。

  一时之间,有许多人来此欲拜入谷中成为弟子,但大多被拒之门外,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辈,若是收进来了,指不定便会成为隐患。

  这么多年了,岐毒谷都没被外人所扰,却没想到此番谷主竟是遭了自己人的毒手,也不知对方的狼子野心蛰伏了多久。

  按照祁越的指示,马车停在一处山谷之外,两名镇守谷口的弟子将其拦下,朗声道:“车上何人?谷中不许外人擅自入内!”

  他掀开车帘探出身去看了看,眼前两个人都是生面孔,应该是新晋的弟子,怪不得不认识沐琰,“我是谷中弟子祁越,此次回谷探望师父,速速让开!”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转过头来竟是寸步未挪,“我们未曾听过这个名字,请你赶快离去!”

  这算是给自己的下马威吗?祁越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他是不是太久没回来过,便让那些人觉得,一两只蝼蚁也能在他跟前蹦哒了,“我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他语气中的戾气让两人有些腿软,可上面交代过,若见到此人定要为难他一番,他们是才入门不足一月的新弟子,要是把这件差事办好,指不定便能拜个辈份高的师傅。

  眼前这人他们完全不认识,但既然被谷中人针对,那应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想到这儿他们的态度又强硬起来,“你难道要在岐毒谷闹事不成?那你最好掂量掂量后果!”

  祁越不怒反笑,这种愚蠢的货色也能招入谷中,可见那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手下一翻便想将他们放倒,却在此时有一人匆匆的自谷中迎出来。

  “祁师弟,你可算是回来了!”那人一见到他便满脸的喜色,几步走到他的马车前,“看到你,我就安心了。”

  祁越纵身跳下车去,对其拱手一笑,“三师兄,许久未见了,这些时日诸位师兄弟可好?”

  “我们好得很,只是……”对方说的这儿,眼神黯淡了下去,“谷主已昏迷不醒许久,实在令我等难安。”

  这名男子名叫韩杨,是谷中大长老的弟子,头上还有两名师兄,已有三十来岁,在诸多师兄弟中性情最是温和。

  此番谷主昏迷,便由三位最长的师兄代掌谷中诸事,之所以是他们而不是长老,则是因为谷中的两名长老,大长老已于数年前西去,二长老多年云游在外不知所踪,有资格代行谷主之位的,也就是辈份高的几位师兄了。

  “我也是接到消息方才赶回来,没想到竟被拒之门外。”祁越意有所指的看了那两名弟子一眼,“谷中收人的门槛可是越来越低了。”

  “竟有此事?”韩杨一愣,侧头便对那两人训斥道:“眼前这位可是谷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连他都敢拦,是不想活了吗?!”

  那两名弟子瞬间面无血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请师叔饶命,我等入谷时日尚短,未曾见过师叔真容,望您手下留情!”

  祁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起来吧,念在你们也是为谷中安危考虑,这次便算了。”

  打发了那两人,他也没再坐回马车上去,对赶车的人打了个手势让其跟随,便与韩杨步行走在前方,路上对方与他说了许多谷中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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