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跟在子言的身后,静静地保持一段不远的距离,我们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宸宫的小径上穿行,没有目的,却谁都没有停下来。大概是走的累了,子言在一处湖边停下来,夕阳的余晖粼粼地铺在湖面上,将瑟瑟湖水染成了绯红色,鬓发在晚风中轻轻飘荡。
子言一直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我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等待……
“陆家和杜家一直是世交,杜思凰的父亲在家父手下做事。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在同一所书院念书。杜思凰一直对我有敌意,他讨厌我的家世,讨厌先生对我的器重,讨厌周围人对我的称赞。
在他的眼里我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父亲的官位,甚至他认为当年他父亲因贪污受罪而死也是我父亲见死不救造成的。但是天意弄人,我没想到我和他会再次相遇,而我竟是以这样屈辱的男宠身份。
自从我进宫以后,思凰就一直羞辱嘲讽我,平日里我总是避着他,以免起冲突。他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时刻提醒着我现在不堪的身份,让我所有的伪装都破碎,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曾拥有曾经的美好,这样我现在也不用如此痛苦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我能做的只是静静聆听。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我们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我立在书架旁,整理着架子上的文案。我只是按照封面上的日期一次摆放而并未翻看里面的内容。虽然这些文案年代久远,但毕竟是宸国的机密。
即墨辰的一只手支在桌案上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执笔。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从下完早朝他就一直在这里批着奏折。
伺候他的这些日子我发现他是很少吃早膳的,隐去他的暴虐残忍,他的确是宸国历史上最勤政最伟大的君王。
“吱呀”一声,晴雯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鲍鱼粥。通常在这个时候端进来的食物即墨辰只会放在一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是晴雯从未间断过,就算每次都只是将凉掉的食物再原封不动地收回去。
晴雯将陶瓷碗放到桌案上,然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或许是那个满怀期待的眼神触动了我,才让我开口主动去搭理那个变态。
“陛下还没用早膳吧?何不尝尝这粥,味道该是不错的。”
即墨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即墨辰竟然放下手中的笔,端起了旁边的粥。
晴雯回以我一个感激的笑。
“你过来念奏折给朕听。”即墨辰突然向着我的方向说。
??我朝左右两边瞧瞧,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个方向。晴雯也惊讶地抬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奏折这种东西是除了君王和重臣其他人都不能看的吧!我记得当年武则天初进宫时还因为私自翻看奏折而触怒过唐太宗李世民的。
而我只是一个男宠罢了。
“怎么,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不用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只要听到他那样的语气就足够让我不寒而栗的了。我上前去,拿起桌案上他刚刚翻开的折子。
“祖宗有训:家国天下,男子之事,后宫诸女不得干预。今甄妃之表兄,胸无大志,毫无建树,竟因甄妃之宠……”
这应该是与甄妃有关的事,我停下来观察即墨辰的脸色。
“继续念下去!”
“竟因甄妃之宠而被破格提拔为凤栖太守,允之今日斗胆向陛下进言,望陛下还为官者一个公道。”
我有些佩服这个叫允之的人的勇气,但我更好奇即墨辰会怎样处理这件与甄妃有关的事。只见他略微皱了下眉头,慢慢吐出三个字。
“知道了。”
呃,就这样。果然还是要偏袒甄妃的呀。
“用红色的墨把我刚才说的写上。”
“哦。”
我蘸了蘸砚台里的朱砂,写上知道了三个字,虽然不一定比得上即墨辰的好看,但也算刚劲有力了。
墨莲
一名少司命进来禀报说番邦进贡的礼品已经送到,问即墨辰是否要过目。他本打算挥退进来禀报的人的,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又让人把东西抬进来。十几名小太监抬进来七八个箱子,东西都是分类整理好过后才抬进来的。
少司命从箱子里选出几样珍贵的呈上来给即墨辰过目。大多是一些珍珠翡翠之类的俗物,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心里颇有些不屑。
但是有一样东西却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支全身洁白通透的男式发簪,在它的末端略微加粗,用黑色的线条勾勒出精细的图案。
我仔细看了一下,在他的末端刻的是盛放的莲,发簪上发出一种淡淡而又熟悉的味道,那应该是一种珍贵的墨的味道,整个发簪款式简单却又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最适合他,那就是陆子言。
用过午膳以后,即墨辰突然说要去御花园走走,还屏退了其他人只留我一个人在身边伺候。这让我颇感不安,对于和他独处我已经变得敏感到不行。
不过幸好是御花园而且还是白天,他应该不会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吧。
即墨辰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步履匆匆的,现在倒是难得的惬意。我紧紧跟在他的后面,深怕被挑出什么错来让他又迁怒于我。
“在朕的身边你不用这样亦步亦趋。”
呃,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让我差点撞上去。不过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唯唯诺诺的呀,他还好意思说,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渐渐地有丝竹的声音传来,越是靠近未央湖畔的水榭声音越是清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笑声。
初进宫时,我便听说过未央湖的美丽,只是一直未曾见过,心想如此美丽的地方也定是妃嫔云集之地,我一直都想偏安一隅,也就未曾寻过这个地方。湖面很宽广,水面上笼着雾气,在湖心有三座小岛,应是仿的传说中的三座仙山。在湖的东面耸起一座三重宫阙,那应该就是即墨辰居住的夕颜殿。
我虽进过夕颜殿,但也只是亦步亦趋,从未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倒没想到夕颜殿的后面便是未央湖。不时有几只白鹭掠过湖面,整个画面如梦如幻。
“臣妾拜见陛下。”
见即墨辰走近,水榭里的几名宫妃纷纷出来欠身行礼。
为首那人便是甄洁儿。
“免礼。”
即墨辰虚扶了甄妃一把。宸宫规矩侍君者在君王在场时可不向其他主子行礼,故我并未向众位宫妃行跪拜礼。
即墨辰的眼光只停留在甄洁儿一人身上,无视了其他妃嫔欲语未语的含情目。我从他的眼里能看到柔情。柔情?他的字典里原来也有这两个字吗?甄洁儿确是不同的。
倒是有一位妃子的目光并未锁在即墨辰的身上,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难道有人认为我的魅力比即墨辰还大?
我在心里窃喜了一下,虽然这位妃子穿红戴绿俗气了些,但怎么也是即墨辰的女人,自然也是美女。只不过我怎么觉得她的眼神不是仰慕,而是满眼的愤恨和怨毒。??难道我欠她钱没还?
“爱妃刚才是在做什么?”
“臣妾今日无聊邀了几个妹妹过来赏景听曲,陛下也加入好么?”
“朕还有事就不扰爱妃们的雅兴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忽略了身后碎了一地的女人心。哼,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
“还不快跟上,在那里磨蹭什么!”
呃……
绕过水榭,再往前走一段,便有一处石阶,在石阶下面停泊着数只小船,那是专供主子们游湖时用的。宫人们见即墨辰过来都上前行礼,即墨辰挥退了他们便登上了小船并以眼神示意我上去。
难道说他所谓的有事就是我们两个人单独地游湖么?不过他挥退宫人又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是个奴才命,但也不见得我是个全能到会划船的奴才呀。
我满心狐疑地登上了小船,只见即墨辰运起内劲向着岸边一挥,船便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前驶去。我忘了在这个世界还存在武林高手这种说法。
我们的位置虽然离水榭已经很远,但毫无遮挡物的湖面即使隔得再远也能将湖面上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从刚才登上小船开始,我就能感觉到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在盯着我,我想如芒在背就说的是现在这个情景吧。
该死地即墨辰竟让我成了众矢之的,我恶狠狠地盯着船头那个衣带翻飞,闭目养神的男人。他肯定是故意的,我可不想卷入后宫争宠的戏码里。
即墨辰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
“拿去!”
我定睛看着即墨辰手上的东西。是那支我很喜欢的墨莲!这是要给我的?我迟疑着不敢去接。
“为什么总是要让朕把话说两遍!”
晕,他至于这么凶么?我接过他手上的发簪,反复摩挲着。我只是很喜欢这簪子,却从未想过要得到它。
上次经历杜思凰那件事过后,子言就不再喜欢出去了。在听雨轩的院子里有一株木槿,树下因为常年无人管理而长出一片繁茂的草地,草地上放置了一张小木桌,下面垫着一块席子,这便是子言现在看书的地方。
我悄悄走近子言的身后,用手捂着他的眼睛,哑着嗓子说,
“猜猜我是谁?”
“好了别胡闹了,修离。”
“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真是无趣。”
我耍赖似地坐到子言旁边的席子上。
“能在听雨轩里这样捉弄我的除了修离还能有谁。”
“那倒也是。”
陆子言宠溺地看着旁边的人,其实他是闻出了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你瞧瞧这个。”
我将墨莲拿出来递给子言。
“好漂亮,这是从哪来的?”
子言将墨莲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着簪头的图案。
“刻的是莲花,这是我今日得的赏赐,你喜欢么?”
子言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傻瓜,别看了,这本就是要送给你的,因为只有子言这样高洁的人才配的上他呀。”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子言被我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我为你插上吧。”
我小心取下子言头上的木簪,将墨莲□他的发髻里。子言的脸有些泛红,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秋日的阳光虽然不烈,却也温暖。我有些犯困,将子言的身体往外挤了挤,便枕着他的大腿睡去。
陆子言愣愣地看着那人的动作,直到那人将头枕到自己的大腿上,才明白他的用意。任由他胡闹,陆子言拿起木桌上的书继续看起来。只是心再也静不下来,眼睛时不时地朝怀里那人看去。平稳而有规律的呼吸,陆子言知道那人已经进入梦乡,手慢慢靠近那张即使夜夜就睡在自己旁边却依然魂牵梦绕的脸。陆子言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不能这样,却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悸动想要靠近的心。
手刚要靠近那张脸又猛地收回,担心会惊醒那个人,担心自己不堪的想法会被那个人厌恶。其实能待在他身边就好,自己不该再奢求更多,可是为什么心那样纠结,掌心即使被指甲剜出血来还是想碰触那张脸。
恨由此生
昨日我因为图一时痛快,睡在草地上而染上了风寒。今天轮到我值夜,这是我在成为即墨辰的近侍以后最讨厌的事。好巧不巧,今夜被翻牌子的是凤栖宫的甄贵妃。
我静静地站在帘外,里面传出女人的呻吟和喘息,宽大华丽的木床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嘎吱”的声音。
“辰……啊……不要啊……辰……”
我试图捂着耳朵,但那声音却无孔不入,原来甄洁儿也能叫得这样性感。
好在这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安静了,毕竟甄洁儿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经不起即墨辰长时间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