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黑色的药碗端给即墨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我是为他好,并没有什么不安的,我不安的是为什么要“为他好”,难道仅是因为他救了我么?
即墨辰半卧在床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慵懒的魅惑。他只瞟了那药碗一眼,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将我看穿。我的脸微微发烫。
即墨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我略松了口气,伸过手去接药碗却被他握住了手腕,稍一用力就带进了怀里。他扣住我的后脑勺,突然吻住了我的唇,我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状况。灵活的舌头抵开我的牙关……
有苦涩的液体从他的嘴里顺着他的舌头流进我的喉咙,我不自觉地吞咽,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声音,引人无限遐思。
我大概是受了那张脸的蛊惑,竟伸出自己的舌头与那人的在苦涩的药汁里嬉戏追逐。直到吸尽对方口中的空气,直到两具身体都滚烫轻颤。即墨辰才放开了我,眼光朦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
“我很开心,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这样做。但是我不想再有下次了。” 他的手停在我的喉结处, “如果,连琼琚都不能医好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起,我从前不该那样对你。”
对不起?!不是我听错,他在说对不起。那声音低沉如水,悲伤无度。我以为我可以尝试着不去恨他了,可是他接下来那句话却让我明白有些人终究是不能原谅的。
“但我绝不后悔对那个人所做的事!”
我才明白我的任何妄想都是对子言的亵渎和背叛。即墨辰与我就像是锁情上的两个同心圆,即使旋转千百年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今晚你去隔壁房间睡吧。”
???
“房间里充斥着你的味道,我怕我会忍不住……我可以等你。”
我瞟了一眼他背上的绷带,伤成这样你还想怎样?
“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留下来试试。”
看吧,这种人果然很不值得同情。
隔壁的房间虽没人住,但每日都是有人收拾的,我过去的时候只是让婢女端些茶水进来就行了。和衣躺下以后,不久便睡去了。朦胧中我又见到了那个白衣男子,他在木槿树下吹奏着那首他父亲教他的曲子,哀婉,凄凉。
子言。
我轻轻地叫,却没有声音。我竟然忘了我已经不能再讲话。
“你忘了我么?”
没有。我拼命地摇头。
“你看你连话都不愿跟我讲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想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我手心的温度能够告诉他我对他的思念。可是我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连你也不要子言了么?呵呵,没关系,子言本就是孤独的。”
那个落拓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子言不是这样,真的,我不曾忘记过你,不曾,不曾……
我拿出那幅卷轴,那是一幅邺城周边环境的地图。在战乱的年代,买一幅地图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将它打开铺展在桌面上。邺城是宸国的边陲重镇,紧邻陵兰盆地,而在陵兰盆地的另外三面分别是勾行、天狼和墨逸。我看着地图上那块四面皆是山脉的凹陷,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契机。
战争就像即墨辰预料的那样,於陵曜先以目前的战争形式和各国实力分析威逼勾行和墨逸,又以陵兰山脉东西两个走向的土地利诱,两国很快便倒戈相向,表示愿意臣服于宸。而此时天狼国的军队正一步步地被逼向陵兰盆地。
出征那日,即墨辰对我说,行军作战必有危险,我本不该带着你,但将你留在邺城,我怕我会思念成狂。所以,你和我一起出征吧!
大军浩浩荡荡地从邺城的东门出发,旌旗蔽日,鼓声震天。我坐在马车里看着前面那个骑着战马气宇轩昂的男子,我想带着男宠出征的君王,你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吧,这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宸军驻扎在陵兰盆地口的一处开阔处,而天狼军驻扎在另一个出口,双方均是可战可退的地势,只是天狼军没想到自己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慢慢包围。
我记得黄朴民在讲《孙子兵法》时曾说过,当月亮运行到翼(星宿名称)这个位置时,就是起风的日子。从那些将领与即墨辰商讨的言语中,我知道今夜便是即墨辰所选的决战之夜。
三军待发,即墨辰正要翻身上马,我突然拉住他的手臂,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我替他系好披风上的带子。
你的衣服乱了。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即墨辰看着我,温柔浅笑。
等我,回来。
逃离
夜幕降临,给整片大地笼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玉兔西悬,犹可见几颗星子在天边闪烁。白天没有起风,那么此夜注定将是不平静的了。
我朝宸军驻扎地的后面走去,沿途有士兵看到我,虽然奇怪,却不敢上前来盘问于我。这是即墨辰给我的特权,在他视线范围内的绝对自由。
我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我在这里是自由的,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够做任何事,比如说烧掉宸军的粮草。
此时即墨辰正在前方指挥战争,听鼓声和喊杀声此时正在激战吧,他正在实践他的诺言——取尹文澹的项上人头。可是如果此时后院起火,那他所有的布置都会前功尽弃,甚至使宸国陷于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我打算要做的事情会给宸国带来怎样的后果,或许会死很多人,可是那些人的死相对于我的自由来说又,又……
我尝试在心底说服自己,宸国会死人,天狼国也会死人,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又凭什么只怜悯宸国人而不怜悯天狼国的人呢?或许我该更自私一点,自由于我才是最重要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微微飘动的旗帜,天已经开始起风了。我站在上风口,前面即是宸军囤积粮草的地方。似乎对于战争的胜利已经充满信心,看守粮草的人显得有些很懒散。
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那声音就像魔音一样催促着我。我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它在风中燃起火苗。我犹豫着将它靠近粮车上的麻袋,那种结实耐用却一点即燃的袋子。我知道一旦点着,在风的作用下必会形成燎原之势。
不!或许我应该给即墨辰多一些时间。
我将手收了回来,此时或许正是战争的关键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可以再等等,等到即墨辰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但却等不到他去实践自己的承诺,这样宸国才不至于面对败局。
鼓声已经渐渐小了,我知道等的越久,我逃走的机会就会越小,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在火光蔓延的世界里,我最后望一眼战场的方向。
即墨辰,再见,再也别见。
陵兰山脉就像一道天然屏障生生将宸国与勾行、墨逸、天狼隔开。宸国的粮车本就是挨在一起的,在风的作用下,火势越来越大,宸军急忙进行扑救。
陵兰山地处四国交界处,加上复杂的地形,我只要趁混乱逃进去,那么就算即墨辰发现我不见了,也很难再找到我。
宸军此时一片混乱,火势根本无法阻止。我趁乱夺了一匹战马,便扬鞭离去。我应该感谢即墨辰,是他教会了我骑马,否则只靠双脚我是走不出去的。
马儿在月下奔驰,我的身体仿佛要飞起来,那种呼吸到自由的感觉让我的灵魂都在呐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贪婪地呼吸……
前面是一片密林,半米多宽的路也变成了羊肠小道。我不敢再考验自己的马术,只好下马步行,此时已不在宸军的势力范围内,我略微放下心便朝密林深处走去。
我一路向北,想要穿过陵兰山脉到天狼国去,此时只有天狼与宸国交恶,我到了那里相信即墨辰的爪牙也不能拿我怎样。
远处有细微的响声传来,我心里一惊,凝神静听,居然是疾驰的马蹄声!!!
难道我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可是这里离宸军驻扎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追到我。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听清楚了,那只是一匹马发出的声音。
是逃散的士兵么?这里确实离战场很近,但能够这样骑着马在树林中穿行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吧。不管怎样,我先找了一处草丛躲起来。
我透过草丛的缝隙看到一匹黑色的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银白色铠甲气宇轩昂的男子,他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飞,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一点一点朝我这边走来,我的心跳陡然加剧。慢慢的,我看清了那张脸,那张倾城容颜。
我一脸的错愕。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战争还没结束,他不是应该在战场指挥作战吗?此时粮草被烧军心大乱,他不是更应该在战场稳定战局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是因为知道我烧粮草逃走而来抓我,但这在时间上说不过去。
我却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他正一步一步靠近我躲藏的草丛。
“哒、哒……”
王追像它的主人一样一步一步迈进,散发出从战场上带来的暴戾和杀气。即墨辰的脸上全是怒气,像他这种善于隐藏情绪的人都藏不住的怒气,可见我的后果必不会好了。
即墨辰勒住缰绳,在草丛外站定。他并没有说话,却让我觉得更加喘不过气来,我有种被人当作猎物的感觉。
我想这么僵持下去并没什么意义,于是从草丛里站出来。即墨辰看到我,眼神一亮又陡然暗下去。
“为什么要离开?”
???我以为他最起码会先问我为什么要烧掉宸军的粮草或者为什么要毁掉他的战局。他这样问,我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当我看到后方着火的时候,我就知道出发前的不安会成为事实,你从来不把那个人的萧带在身上,你那样珍藏是怕会有磨损么?可是你过来给我系披风的时候,我却看到你把它别在腰间。”
我看了眼别在腰间的竹箫,是从这里看出的破绽么?
“我一直想速战速决,甚至想放过尹文澹,只想快点回去确定你还在那里,就像你上次出宫去祭奠那个人,我相信你会回来,所以这次我也相信你不会走,你却让我很失望。”
祭奠?原来上次出宫他竟是知道的,亏我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曾得到过一夕自由,却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只牵线风筝而已。我苦笑了一下,自由于我而言就真的是遥不可及的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呜呜”的号角声,在山脚的地方依稀能看到火光。
即墨辰皱起眉头。那种“呜呜”的号角声是天狼军所特有的,宸军粮草被烧必是军心大乱,又失去即墨辰这个主帅,此时必是处于节节败退的局势。
“上来。”
即墨辰向我伸出手。
我还在犹疑,难道我的逃亡就要这样短暂的结束。可是还没等我思考完,即墨辰已经将我掳上马,然后朝林子的深处奔驰而去。
那双颤抖的手将我紧紧扣在怀里。
王追虽是匹好马,但在枝繁叶茂的林子里也没有它的用武之地。后面渐渐没有路了,即墨辰抱着我跳下马。“啪”的一声,他在王追的屁股上抽了一鞭,王追便自行跑开了。
“宸军正处于溃败的时候,尹文澹那只老狐狸定是发现我只身前往陵兰,故派兵前来……”
即墨辰的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即墨辰抱着我闪身躲开。回头一看竟是天狼军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而来。
如雨的箭接踵而至,即墨辰将我护在身后,并不慌乱地回手运劲一挥,那些箭立刻改变了运行的方向,朝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
“啊,啊……”
天狼军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即墨辰气定神闲地看着那些未倒下的天狼士兵。
“要杀我即墨辰还没那么容易!”
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顿时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光是听到即墨辰这个名字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动。这时突然有个天狼士兵大声说:“我们已经向尹文将军立下军令状,若不能诛杀即墨辰,我们就以死谢罪。反正都是死,我们为什么不搏一下呢?能够死在天下第一美人的手上,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了!”
“对!就算要死,我们也要选个有尊严的死法!”
“就是,这才是军人该有的气质!”
所有人似乎都响应了那个人的说法。
“既然你们要死在即墨辰的剑下,那么我就成全你们!”
即墨辰拔出腰间的佩剑,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由内而外地展现。一方誓死如归,一方淡定自若,一场激烈的厮杀不可避免。
即墨辰紧紧握着我的手,手中的剑流畅地挥舞着,每一个靠近的天狼士兵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即被斩杀,而即墨辰还是一副优雅自若的样子,甚至连半滴血也不曾沾到他衣服上。我突然想到一个词——秒杀。
或许他认为他刺的不是人,而是冬瓜。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场面看得我几欲呕吐。即墨辰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似乎怕弄张自己的鞋,他转身想换个地方,于是抱着我一跃,再借旁边的树干一蹬便跳到了天狼军包围圈的外面。
他回头朝那些目瞪口呆的士兵轻蔑一笑,于是那些士兵继续目瞪口呆。即墨辰抱着我朝山顶跃去,我只能感觉到他铠甲上的冰冷和耳边呼呼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