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知商时景与易剑寒感情亲厚,见他悄悄摇头,又勒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因而没有爆发出来,不过都憋屈十分,心中沉甸甸的,紧握着武器不肯放松;沈大娘更是怀抱着婴儿,警惕无比的看着盈月。
“沈大娘,你将孩子给我吧,这位姑娘是他的家人。”商时景伸手去接,沈大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婴儿递了过来,小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咯咯直笑,他眼睛虽然张得开,但却未必看得清世间万物,自然对方才的动荡也毫不知情。
即便知道,想必也没有任何想法。
盈月倒是没有吵着嚷着要抱孩子,而是探过脸来,婴儿正伸出小小的手来,咿咿呀呀的乱叫,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了捏那只小手,欣喜道:“哎呀!真的是,真的是小小主人!”她笑得欢畅,眼角却无声无息流下了泪来,急忙抹了抹,又抬头看着商时景道,“我终于找到主人了……我在给他们治伤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抱着小小主人一起来?”
“自然可以。”商时景笑容可亲,温声道,“请跟我来。”
城民要么是躲在家中,要么是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真正知道有麻烦的也只不过是从城门口进入的这条主道附近居住的人家,好在城主府就在最中心,最好等大家都开始恐慌之前,就治好易剑寒的伤。
商时景看着冷静沉着,事实上冷汗都快湿透后背了,比起人精,事实上他更怕盈月这种力量强大却懵懵懂懂,似乎对世事一知半解的人。
就好像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对方未必会听,而当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事情就会变得恐怖了。
好在盈月看到于长策之后就乖巧的像只小羊,温顺的几乎让人怀疑刚刚打破结界,攻破城门,打得易剑寒跟宋舞鹤吐血的强者到底是不是她。她一直侧着头,用一种十分忠诚的目光看着婴儿,无论对方是在含着自己的手指,还是在吐口水,亦或者是在吐泡泡,都完全无法动摇她那种崇拜跟尊敬的心态。
商时景一行人进入城主府时,年事已高的管家见着面色惨白的易剑寒几乎就要晕厥过去,吓得商时景刚想伸手,哪知大爷矫健的扑到了万长空的胳膊上,痛哭流涕道:“城主啊!您是怎么了!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叫我这一把老骨头怎么还活得下去啊!”
感情之真挚,声音之悲痛,除了过分中气十足,身手灵活两种不足,完美表现出了一个白发人即将面临送黑发人这样人间惨剧的绝望跟苦楚。
盈月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了。
她似乎并不是完全不懂。
商时景暗暗留了个心眼,简单跟管家解释了一下情况,并没有说盈月就是造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而是说她是大夫,前来救人。管家立刻避开了身体,找了一间最近的房间供以两人休憩,宋舞鹤受伤轻些,还有意识,只是淤血堵在胸口难以言语;易剑寒只剩最后半点力气,迷迷糊糊地看见盈月的脸,还试图挥动胳膊戳她一下,梧叶剑准头偏了老远,轻松没入了墙壁。
盈月从腰上的小兜里掏出两个药瓶来,拔开塞着瓶口的红布,顿时扑鼻而来一阵药香,她将药瓶倾倒,在手心里倒出三粒葡萄大小的药丸来,宋舞鹤口中喂了一粒,易剑寒口中喂了两粒。
那药丸个头不小,商时景看她硬塞进去,有点担心两人会被噎着,好在噎死这种糗事并没有发生,这药丸似乎跟小说里说得相差不远,入口即化,两人不多时就面色红润了起来。商时景让管家抱着于长策,管家年纪已大,对小孩子格外慈祥,便立刻抱在怀里哄了起来,盈月的目光也立刻移了过去。
宋舞鹤早些睁开眼睛,他仔细看了看正在逗弄婴儿的盈月,又看了看易剑寒,缓缓道:“易城主还好吗?”
“他已无事了。”商时景安慰道。
宋舞鹤这才放下心来,商时景却瞧出他气息滞涩更胜从前,不由得问道:“你身体还好吗?”
“还好。”宋舞鹤简洁道,“方才全仗先生援手。”
哦,那就是不好。
商时景本想开口,却听得易剑寒那处发出声音来,便连谦虚都没来得及客套一下,又立刻去看他。
“我的剑呢?”易剑寒咳嗽了两声,手指在床榻上摸索着,他忽得猛然挺起身体,往地上吐了不少黑血,这才缓过气来,将眼睛睁开,脸上与身上皆是湿漉漉的,目光漂移了片刻,落在盈月身上,掐住了商时景的胳膊厉声道,“快走!”
“她是盈月。”商时景缓缓道,“别担心了。”
易剑寒茫然的看了看他,似是在辨别这句话是真是假,又或是努力的分析着每个字的意思,好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睡着了。管家虽然喜欢小娃娃,但是毕竟心头肉还是城主,见着易剑寒昏睡过去,立刻叫道:“盈月姑娘,你快看看我家城主!”
“这药力还需得慢慢吸收,你不要担心,让他好好休息吧。”
众人听闻此言,便一起退出房间,让易剑寒好好休息,商时景有心想叫盈月再看看宋舞鹤的情况,却发现盈月手心的伤尚未愈合,掌心里皮肉卷起,血肉模糊,她竟浑然不觉,只是一直逗着婴儿,看来易剑寒那一剑也并不是无用。
商时景有心打探盈月的来历,与管家简单说明了下情况之后,便将众人支开,抱过于长策,盈月只管跟着她家主人,其他的便都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管。
“盈月姑娘有伤药吗?”
“有啊。”盈月从小兜之中摸出一包粉末来,塞到了商时景的手中,这间客房是特意为盈月备下的,因此屋内有个摇篮。商时景将婴儿放到摇篮之中,让盈月用完好的那只手继续逗于长策,耐心为她上起药来。
盈月的手并不滑嫩,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伤口触目惊心,看着就叫人觉得疼痛,她似也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商时景为她包扎时感觉到了刺痛,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迷茫的看着商时景。
“盈月姑娘似乎很精通药理。”商时景的动作很轻柔,声音也同样的温柔。
盈月摇了摇头,她歪着头看了看商时景,颇为自豪的说道:“是主人厉害,盈月知道的都是主人教会的。”
商时景学着巫琅平日里说话的腔调,声音绵软,好似春风轻轻吹皱了湖水那般:“我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我不怕疼。”盈月挺了挺胸膛,她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少女,正是甜美可爱的年纪,脸上的懵懂天真却好似又把她的年纪减去了十年。
商时景微微笑道:“是吗?盈月姑娘真是厉害。”盈月听人夸她,不由得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又听得商时景说道,“盈月姑娘,你平日深居简出,也许是不知道外界的规矩的,你倘若想在这里好好照顾你家主人,就要与别人好好相处,我见你精通药理,城内有些人受了伤,你可以为他们治伤,换些东西给你家主人。”
“我知道,外界的东西,是要拿东西来换的,主人教过我。”盈月点了点头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怎么出门。”
商时景低声笑道:“盈月姑娘天真烂漫,纯净可爱,我想你定然久居仙山福地,不怎么出世。”
“你真聪明。”盈月毫无心机,赞美也是毫不吝惜,她又问道,“刚刚那个人身上有很严重的伤,你希望我帮帮他,是吗?”
“是啊。”商时景轻声道,“他也是初来城里,你们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倘若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尽可来找我。”
盈月懵懵懂懂,清澈的目光落在商时景身上,笑盈盈道:“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呀!”
商时景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萤虫放在桌上,微微笑道:“我身无长物,也没别的见面礼可送,若是盈月姑娘不嫌弃的话,这只萤虫送给你夜间照明可好?别瞧它小小一只,夜间很是明亮。”
“咦。”盈月伸手抓起那只萤虫,脸上露出喜色,“真有趣!星砂居然能跟虫子这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既不止是星砂,也不止是虫子,你好厉害啊!主人说过只有幽冥鬼狱的人能做到,没想到你也会啊!你一定花了很多很多功夫吧。”
果然是星尘!
幽冥鬼狱……
商时景心中一动,见盈月对萤虫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喜欢就好。”他缓缓站起身来道,“稍晚一些我再介绍你与沈大娘认识,之前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你家主人,你有什么不懂,可以多多询问她。”
“好呀。”盈月转过头去,又再一心一意的捧着脸,看起摇篮里的婴儿来了。
那只萤虫自然不可能只是普通的礼物,萤虫掌控随心,更确切的说,比起礼物,它更像是个光明正大的监视器,盈月实在是个不稳定因素,商时景已经见识过她的破坏能力了,自然不可能完全毫无芥蒂的接纳她。
之前他与管家通过气,城内众人这会儿应该是差不多恢复寻常的模样了,商时景想了想,决定去看看易剑寒的情况,他走过长廊,忽然听见有人争执,不由得停步倾听,只觉得声音熟悉无比。
一人怒气冲冲,脚步声重得简直像是刻意:“你是要气疯我吗!烟涛城跟你有什么关系,出了事你以为会有谁悲伤难过,难道你以为易剑寒会吗!”